一隊衣甲鮮明的雄壯騎兵護衛着一臺大轎沿着東南方向緩緩前行。時值亂世,世道很不太平,各地盜匪橫行,甚至還有些散兵遊勇爲禍一方。都說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可見亂兵之害更甚盜匪。西北軍還好,正面大戰在即,而且軍法嚴苛,大體上還能算是秋毫無犯,只是一些被打散的殘軍,如同嗅到了腥味的貓,西北的糧草輜重不敢去惹,可一些富戶莊子卻倒了大黴,不得不結寨自保,即便如此,還是不時有哪個寨子被亂軍攻破殺得血流成河的消息傳出。
當下,蕭瑾正被越來越捉禁見肘的糧草弄得頭疼無比,根本沒有心思去管這些他眼中的“小事”,他的不作爲則在無形中助漲了這些亂軍的囂張氣焰,他們不但攻打堡寨,黑吃黑,而且吸納散兵遊勇來壯大自身,盤踞一方。
不過今天這支隊伍不一樣,許多盜匪和亂軍可以說是聞風而遁,不僅僅是因爲隊伍周圍足足有四千護衛騎兵,更重要的是,其中三千騎兵的旌旗上繡着一隻黑紋白虎,另外一千騎兵的旌旗則是繡着一隻振翅欲飛的白頭雄鷹。
虎營,西北王蕭煜的親衛騎兵。鷹衛,小王爺蕭瑾的親衛騎兵。
再加上那臺奢華逾制到了極點的三十二擡大轎,更是明白無誤地告訴所有人,這裡面的人是天下一等一的貴人。
西北王蕭煜此時正在前線親自督戰,除蕭煜外還能動用虎營的人屈指可數,那麼轎中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
轎子內,林銀屏和蕭瑾相對而坐。林銀屏後背挺得筆直,雖然披着重裘,但還是難掩其身段之絕代風華。蕭瑾雖說現在已經是獨掌一方的重臣,可說到底,他還只是一個未成年的少年郎,個子比林銀屏稍矮一頭,如此一來,就讓林銀屏有了些居高臨下的味道。
林銀屏輕聲細語地開口道:“懷瑜,嫂子之所以請你一起去東都,主要還是因爲涉及到蕭家的家事,你作爲蕭家的男兒,總不好缺席不是?”
原本微微低頭的蕭瑾擡起頭,目光不着痕跡地掃過自家嫂子的面龐,她的臉龐線條與尋常草原女子不同,更像是江南地界出來的女兒家,只是在眉宇間沒有江南女子的那分我見猶憐和柔柔弱弱,反而在經過多年起起伏伏的沉澱和打磨之後,多了幾分堅毅和凌厲之色,越發有雍容氣象,即便是輕聲慢語,也絕難讓人生出半分輕慢之心,尤其是她蹙眉的時候,猶爲凜然不可侵犯。
現在的林銀屏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單純善良的公主殿下,心機手腕樣樣不缺,蕭瑾已經吃了一個大虧,上次蕭煜昏迷不醒的時候,自己在大意之下,竟是被這位看似柔弱的嫂子直接軟禁,自此之後,蕭瑾每每面對林銀屏,都不敢再心存半分輕視。
他仔細斟酌了一下,方纔緩緩開口道:“嫂子所言極是。”
林銀屏拉起一旁的窗簾,望向外面景色,似乎是漫不經心道:“我先前聽明光話裡話外的意思,公公年事已高,興許這次就要順勢退下來,頤養天年。”
她轉過頭來望向蕭瑾,語氣輕柔地問道:“懷瑜你怎麼看?”
林銀屏越是漫不經心,蕭瑾就越感壓力倍增。
他沒有與林銀屏對視,低垂下眼簾,“父親的確該享些清福了,至於這些勞形俗事,則該由兄長代勞,也好讓兄長爲父分憂,以盡孝道。”
林銀屏笑了笑,帶出幾分長嫂如母的慈祥味道,“懷瑜,你是個明事理的,有你在旁邊幫襯着明光,我很放心。”
蕭瑾輕笑着低下頭去,目光幽深。
——
直隸州,渤海府。
隨着轟然一聲巨響,渤海府城的一段城牆在經過中都炮的多番轟擊之後,終於不堪重負,轟然倒塌。
黑色的騎兵洪流沿着這處豁口衝入城內。
趙青站在城門樓上沉默地看着這一切。
徐鴻儒站在他的身旁,輕聲道:“剛剛得到消息,蕭烈敗了。”
趙青轉過頭來,臉上神色有幾分不敢置信,又有幾分意料之中,兩者交織在一起,使得他的表情竟是有些扭曲。
他聲音微微顫抖地重複了一遍,“敗了?”
徐鴻儒輕嘆一聲道:“敗了,教主親眼所見,做不得假。”
趙青似哭似笑,“敗了,師尊敗了,我也敗了,一敗塗地。”
徐鴻儒說道:“既然事不可爲,還是要留待有用之身,再圖後事。”
趙青沒有說話,而是雙手捂住臉頰,輕輕揉着自己的臉龐,過了大約幾息功夫,神情終於是徹底平靜下來。
他沉聲道:“徐先生所言不錯,既然江北已經盡數淪陷,東都已然成爲孤城,那麼我們也沒必要在此浪費時間,還是儘早返回江南,整頓江防,以防蕭煜順勢南下,只要能形成南北對峙之勢,我們未必沒有翻盤的機會。”
徐鴻儒伸手抓住趙青的肩膀,下一刻兩人身形驟然消失不見,逃離了馬上就要淪陷的渤海府城。
經過多日的圍攻,渤海府城內的守城將士早已是死傷慘重且疲憊不堪,如今最爲依仗的城牆已被攻破,而自己的主將趙青更是不見蹤跡,這讓渤海府守軍在士氣大喪的同時徹底兵敗如山倒,沒有爆發慘烈無比的巷戰,更多的還是跪地受降。
雖然魏禁有軍令在前,但是經過這段時日的攻城廝殺,早已是殺紅了眼的西北軍還是屠殺了不少降卒,甚至引發了幾起降卒暴亂,繼而又被源源不斷的西北軍鎮壓,直到魏禁入城之後才慢慢平息下來。
魏禁騎在馬上,望着滿目瘡痍的渤海府,輕輕一嘆。
渤海府已經攻下,那麼接下來就是直隸州城,然後便是巍巍東都。
與此同時,不管是藍玉的中軍,還是閩行的右軍,在大批“識時務者”的投效下,都是一路高歌猛進。
東都這座巍巍帝都,很快就要聽到來自西北的馬蹄聲了。
——
大內深宮。
一個噩耗傳來,讓承載了無數興衰榮辱的宮殿浸上了一層冰冷刺骨的寒霜。
本該是百官佇立的金鑾殿中空空蕩蕩,一身太后大禮服的玉太后面無表情地站在門檻處。
她風韻猶存的精緻臉龐上早已佈滿了淚水,花了妝容,慌了神色。
皇帝秦顯站在她的身旁,被她牽着手,擡頭望着自己母親臉上越來越的淚水,怯怯開口道:“母后。”
玉太后低下頭看着自己的兒子,雙眼通紅,“今天早上,有人看到大丞相被人擡進了大丞相府邸,生死不知。”
“大丞相敗了,蕭煜要來了。”
秦顯聽到這個名字,猛然打了一個寒顫,在這深春時節竟是感覺到了數九寒冬的刺骨冷意。
他滿臉遮掩不住的驚慌。
別人不知道,他卻是知道的,父皇正是死在這個人的手中。
父皇死了,相父敗了,就是那個與自己水火不容的叔父秦權,如今也是不知所蹤。
可他又能怎麼辦呢?
他這個名義上的九五至尊,甚至連逃出東都城都做不到,只能等着去死,或者在蕭煜的腳下屈辱地苟且偷生。
大殿之外的廣場上。
鐵甲森森。
蕭公魚披甲佩刀,被一衆心腹屬下衆星拱月一般環繞,意氣風發。
他望着這座代表了大鄭最高權力的大殿,嘴角翹起一抹無法掩飾的笑意。
他已經在想象自己日後會被如何封賞。
作爲蕭家人,僅僅一個國公是不夠的,最次是郡王才行。
現在,就等那位西北王入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