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東湖別院只剩下寥寥幾點燈火,林木又密,樹影重重,看上去有些陰森可怖。戰死的道宗弟子、暗衛和兩位真人的遺體被停放在東湖別院的西跨院,留了幾名暗衛守夜,唐悅榕、唐聖月、張雪瑤三女則是留在正廳內,由紫水陽和張九霄親自看守。
蕭煜站在一座三層閣樓的頂樓迴廊,扶在微涼的欄杆上,仰望着頭頂的深藍星空,思緒萬千。有時候他也在想,自己忙忙碌碌,今天與這個打,明天同那個殺,到底是爲了什麼?是爲了報仇,出那一口胸中惡氣?可鄭帝已經死了,死在自己的手上。平心而論,若是真的將蕭烈打落塵埃,自己的心裡就能高興?恐怕未必。
那就是爲了功名利祿,不過如今再說功名利祿已經有些不太妥當,功名?蕭煜已經是西平郡王,除了寥寥幾位親王,還有比這更大的功名?利祿?整個西北和草原都是他的,除了要維持四十萬鐵騎,錢財對於蕭煜還有什麼意義?或者說現在的蕭煜想要再進一步,就只能是逐鹿中原,搏一搏那把椅子?
君臨天下,又有幾個男兒沒有幻想過?
更何況,有些事早已是身不由己。即便是蕭煜自己不想去爭,徐林、藍玉、閩行、黃漢吉、申東贊這些肱骨之臣,也不會答應,他們跟着蕭煜是爲了什麼,還不是求一個堂堂正正的從龍之功,他若不去爭上一爭,那麼這人心也就散了。而且等到有朝一日別人得了天下,能容得下他偏安一隅?可不就是萬事不由己。
“王爺,傷勢如何了?”
蕭煜身後傳來溫和嗓音,伴隨着不輕不重的腳步聲。蕭煜轉身,望着從二樓拾階而上的老者,搖頭道:“有勞杜真人掛心,雖然還有些隱患,但性命無礙。”
“瞑瞳左道,遺禍頗深,王爺日後還是少用爲妙。”
來者正是江南道門第一人杜明師,在人才輩出的道宗之中,也是出類拔萃之輩,當年此人與天璇峰主無塵是同時代人物,被並稱道宗雙傑。其中無塵是道,杜明師是俗,一人在內,一人在外,在青塵大真人出走道宗後,也正是在杜明師的鼎力協助之下,無塵真人才能成爲掌教之下的第一實權大真人。後來無塵真人敗於上官仙塵劍下,境界一墜再墜,不得不退位讓賢,而杜明師留在江南經營江南道門,興許是忙於俗務的緣故,境界修爲止步於半步逍遙,至今未能踏足逍遙神仙境界。
蕭煜問道:“瞑瞳一事,正想請教杜真人。”
杜明師點點頭,微笑道:“王爺請講,貧道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蕭煜也不藏着掖着,直截了當問道:“我現在的境況,大致是成也瞑瞳,敗也瞑瞳,因爲瞑瞳才能一年四境,直入履霜,也正是因爲瞑瞳,才止步於天人門檻,久久踏不出那臨門一腳,想必真人也已經心中有數,蕭某的單論戰力,足可比肩渡過天人劫難的高手,但境界卻還是履霜境界,前已無路,若不能踏足天人境界,怕是要此生止步於此。”
杜明師聽完之後,稍稍沉吟一下後說道:“當年貧道也曾與幾位師兄弟討論過升境的問題,各人有各人的看法,當時貧道的主張是用笨辦法,水磨工夫,一日不成便用一旬,一旬不成便用一月,一月不成則用一年,日積月累,天道酬勤,終究有一日能踏出臨門一腳。當時衆多師兄弟中,以天塵師弟天資最好,號稱可與上官仙塵比肩,對於貧道的笨辦法就極爲不屑,在他看來,若是不能升境,則是走了歪路,與其一條道走到黑,還不如將先前的推倒重來,也就是所謂的破後而立。所以後來天塵師弟纔會自行墜境,求一個不破不立。至於無塵師兄,他又與天塵師弟不同,認爲大道三千,旁門八百,即便是歧路,也無非是難一些,修道一途多艱難,可以觸類旁通,卻不可三心二意,爲此天塵師弟與無塵師兄在各自墜境之後,還打了一個賭,看誰能早日重返逍遙神仙境界。如今開來,倒是無塵師兄輸了賭約。”
蕭煜猶豫了一下問道:“杜真人的意思是讓我學天塵真人?”
夜涼如水,月色似紗,遠處的東湖在月光下波光粼粼,有涼風自湖上而來,吹動樓上兩人的衣衫,杜明師輕撫着自己的鬍鬚,緩緩說道:“雖說是破後而立,但具體什麼時候破,什麼時候立,該怎麼破,又該怎麼立,既有講究,也看機緣,即便是以天塵師弟的天縱之資,亦是苦等了十餘年的機緣,纔能有今日的一步入逍遙神仙。雖說王爺積累渾厚,但根基卻不算牢固,若是學天塵真人破後而立,要知道破容易,可破了之後還能否立得起來,就只有天知道了。”
蕭煜臉色微微凝重。
杜明師揮了揮衣袖,將無孔不入的夜風擋在樓外,淡笑道:“上代掌教真人曾經說過,修道求長生,長生路多艱,心志要堅如磐石,卻不可做頑石,而是要做一方靈石。”
蕭煜輕聲苦笑道:“一點機緣到,靈石便點頭。”
杜明師點頭道:“正是這麼個理,不過王爺身兼多家絕學,卻不好以道門一家概之。”
蕭煜從袖中取出兩本小冊子,雙手各持一本,置於眼前。其中一本以古篆寫着天魔二字,而另一本卻是以寶竺文字寫着歡喜二字。
杜明師看到這兩本小冊,起初並沒放在心上,不過片刻後卻是猛然驚醒道:“這是魔門的天魔冊和摩輪寺的大歡喜禪?!”
蕭煜點頭道:“早年機緣巧合,在我還未踏足履霜境界時,這兩本書就已經在我的身上,大歡喜禪是雙修之法,先不去說,就說這天魔冊,我只是從中學了幾門神通手段和天魔相,在最後還是有兩門法決,分別叫做天魔解體和天魔化繭,語焉不詳,不知杜真人可是知曉一二?”
蕭煜本未抱太大期望,卻沒想到杜明師給了他一個驚喜,頷首道:“這兩門法決算是魔門的不傳之秘,世人大多不知其詳,不過貧道早年與那位魔教教主有過幾分善緣,對於這兩門法決算是略知一二。”
“天魔解體,乃是拼命法門,不到萬不得已的情形,不可輕動,就拿貧道來說,若是用出天魔解體,可直接將境界攀升至逍遙境界,甚至在戰力上還要勝過一般的逍遙神仙,且化身天魔不死妖身,不懼兵刃法術,只要一息尚存,就命不可絕,不過這門法決的反噬亦是遺禍無窮,輕則墜境,重則性命不保。”
“至於天魔化繭,倒是與我道門的破繭化蝶以求羽化飛昇有幾分相通之處……”
蕭煜眼睛一亮,“杜真人,此法可用?”
杜明師略微猶豫道:“事關重大,貧道不敢輕言,不過道藏殿殿主玄塵真人於半月後抵達江都,到時可讓玄塵真人再去分辨一二。”
就在這時,從樓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片刻後曲蒼走上樓來,雙手奉上一封密信,輕聲道:“王爺,中都加急密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