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門分裂了,西北道門同樣分裂了。
西北道門中,張天命和金塵已然身死,再除去叛變之人,只剩下陽塵、明塵和白離音三人而已。
這些天人高手中,紫水陽老成持重,跟隨蕭煜時間最久,也最受蕭煜倚重,在西北根基深厚,爲衆天人高手之首,名副其實。
明塵,按照原本歷史軌跡,是註定要青史留名的人物,不過其長處不在修行界,也不在沙場,而是在於廟堂,日後以道人之身官至卿相之位,歷任蕭烈和牧人起兩朝,最後以大真人身份配享道宗祖師殿,可謂是成就最高。
白離音,秋葉心腹,既有手段計謀,也有在修爲上更進一步的可能,只是在原本歷史上,未能等到秋葉重掌道宗大權,就被水塵等人廢去修爲,百般凌辱,最後鬱鬱而終。
陽塵,同爲首徒一系,與其他人相比卻並無出彩之處,唯長壽二字,故而躲過了水塵等人迫害,熬到了秋葉脫困,重新登上殿閣之主的權位,在坐化後更被秋葉追封爲玄壽真人。不過細想下來,玄,玄龜;壽,壽者;玄壽真人的封號,未嘗不是秋葉對陽塵一生的總結,就像縮頭烏龜一樣。所以這次內亂中,一向小心謹慎的陽塵能夠毫髮無傷,也就不足爲奇了。
至於其他人,在秋葉失勢後,就已經轉投青塵門下,此時叛變也是應青塵之命。
道宗大真人以下的諸多真人中,玄塵威望最高,明塵才情最高,陽塵則是自保最高。在這個已經面目全非的當下,他即便被排擠出了道宗祖庭,看似是自保失敗,實際上卻是離開了祖庭這灘渾水,而得意一時的水塵最終卻是落得被天塵誅殺的下場。
一處險峻山峰上,兩人並肩而立。
一名臉色木訥的中年男子對身旁的負劍男子道:“你還不出手?”
揹負藍色巨劍的男子盯着下面蜿蜒前行的大軍,輕聲道:“該出手時我自會出手。”
木訥男子沉默了一下,緩緩道:“出了這裡,就是一馬平川的漢中平原,即便你是逍遙境界,又有幾成把握在萬軍從中取林寒首級?”
負劍男子平靜道:“動輒數萬的鐵騎衝鋒,即便是逍遙神仙也不能正面力敵。我不是宗主,體魄經受不住這樣的衝擊。雖說一劍可擋百萬師是吾輩劍士生平所願,但放眼古今,又有幾人能夠做到?我這輩子是不敢想了。”
黃水泉收回視線,轉頭望向這位衛國劍皇,“既然你沒有把握在漢中殺掉林寒,爲何現在還不出手?若是殺不掉林寒,咱們的先手佈局就功虧一簣!”
張重光笑了笑,沒有說話。
黃水泉伸出雙手,手掌似是柔若無骨,扭曲出一個駭人的彎折角度,平淡道:“我拼上性命,可以幫你拖住白離音和陽塵,足以讓你毫髮無傷地離開。”
張重光終於轉頭看了這名背叛蕭煜的中年漢子一眼,好奇問道:“人死萬事空,你到底圖什麼,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黃水泉仍舊是面無表情,眼神卻是堅韌,“紫水陽得了富貴,就忘了巫教,他想做一個從龍功臣,那就讓他做去,我不想做,因爲青塵大真人曾經許諾,事成之後,東南巫教可以遷往草原,不再受道宗節制。”
張重光眯起眼眸,然後轉過頭去眺望遠方,淡笑道:“紫塵的手腕如何,想必你也清楚,青塵能與紫塵對立多年,只是差了那一重修爲上的境界而已。與青塵共事其實無異於與虎謀皮。”
黃水泉沉聲道:“賭一把,總有贏得希望,若是連賭桌都不敢上,就真的一點希望也沒有了。”
張重光若有所思,終於還是緩緩點點頭。
這位爲了巫教奔波半生的巫教長老,面無表情地對張重光說道:“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算是將死之人,有一言想對劍皇說。”
張重光平淡道:“說。”
黃水泉深吸一口氣道:“林寒不是關鍵,蕭煜真正的後手是藍玉。當年徐林大敗卻不至於無路可走,爲何降了?只因藍玉兵變獻城,徹底斷了徐林的退路。如今藍玉的江陵行營纔是西北軍精銳所在,只要藍玉回師西北,那牧人起大軍危矣,所以劍皇即便殺不掉林寒,也務必要殺死藍玉。”
張重光握住霜天曉角的劍柄,不置可否道:“可以動手了。”
黃水泉縱身而起,直奔位於中軍位置的那輛寬大馬車。
在前衝途中,黃水泉想起自己在決定背離蕭煜前與草原巫教老祖的那番密談,想起巫教多年以來在道宗陰影下的苟延殘喘,想起自己與紫水陽半生生死之交,最後卻反目成敵。
黃水泉心中說不出是喜是悲,木訥的臉上露出一絲僵硬笑意,“老紫,若是我這邊敗了,咱們巫教就指望你了。”
護在林寒馬車周圍的三名道宗真人幾乎是同時驚覺,明塵不動,白離音和陽塵拔地而起,迎上從天而降的黃水泉。
三名天人高手剛剛交手,便是山搖地動的威勢,周圍數十騎殃及池魚,被元氣掃過,瞬間被攪成一灘血肉,死得不能再死。
明塵閉目凝神,不去看那三人交手,也不管周圍的甲士如何戒備。
道宗塵字輩弟子,心性如何,多半能從道號上看出一二。天塵天資最高,便得了一個高到不能再高的天字。微塵心性細緻,見微知著,所以得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微字。玄塵資質不好,卻是道理看得最透,故而得了一個玄之又玄的玄字。明塵得了一個明字,即是明性修身的明字,也是世事洞明的明字。
白離音有手段,卻是偏於術的謀士手段。若論格局,西北道門中無人可以比擬明塵。所以在紫水陽重傷之後,明塵實際上已是西北道門的主事人。
對於當下形勢,明塵看得再透徹不過。林寒大軍回師漢中已經是板上釘釘,不管是蕭烈、牧人起,還是陸謙,都鞭長莫及,想要延緩林寒大軍回師的腳步,就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殺了主將林寒。
明塵嘴角泛起苦笑,看得明白是一回事,有辦法應對則是另外一回事。
若是不出意料,接下來就該是一位逍遙境界或者多位天人境界出手了。
就在閉目凝神的明塵將自身氣息攀升至巔峰之時,天際有一點光芒亮起,如沉沉夜色中的一抹流星。
下一刻,流星從天而落,直奔明塵身邊的馬車。
逍遙一劍。
明塵猛然睜開雙眼,氣勢再上一步。
就在明塵要捨命一搏時,耳畔響起如一道溫和嗓音,“明塵,退後!”
明塵先是一愣,繼而大喜過望,毫不猶豫地起身向後退去。
這道聲音正是天權峰峰主微塵大真人。
一道劇烈如炸雷的聲音響起。
微塵出現在半空中,一方小印懸於頭頂之上,擋住了從天而落的霜天曉角,兩者相交之處,有無數元氣電芒涌動。
張重光怒喝道:“微塵!”
微塵微笑道:“正是貧道,許久不見,劍皇別來無恙否?”
上次論道,張重光敗於微塵之手,霜天曉角也被留在劍峰之上。這次劍宗用了一柄玄陰斬靈劍才從青塵手中換回霜天曉角。
這一次,張重光親自出手刺殺林寒,又在微塵手中功虧一簣,他又焉能不怒?
微塵笑意淺淡:“貧道本不想趟這灘渾水,無奈玉塵有求於我,我也只好親自走一趟了。”
張重光臉色陰沉,“你敢壞我等大事,不怕日後死無葬身之地?”
微塵淡淡一笑,“畢竟是日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