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有一場決定整個湖州局勢的升帳議事,齊州太清宮則是迎來了一場決定整個中原命運的家宴。
說是家宴,其實只有父子三人而已。
蕭煜、蕭烈、蕭瑾。
三人分而落座,蕭烈望着自己的兩個兒子,臉上破天荒地帶着淡淡笑意,由衷欣慰。
尤其是大兒子,直到這一刻,蕭烈纔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老了的事實。
蕭氏父子三人名動天下,被世人並稱三蕭。時有江南士子言道:“蕭氏把持天下,曰三蕭,蓋烈爲老蕭、煜爲大蕭、瑾爲小也。”其中最爲年幼的蕭瑾卻還是長身體的年齡,經過這幾年的“突飛猛進”,蕭瑾已經可以達到蕭煜肩頭的位置,面容也漸漸長開,不像蕭煜那般肖似蕭烈,反而更像生母陵安公主,甚至與那位已經死於蕭煜之手的鄭帝秦功頗爲神似。
現在蕭煜每每看到蕭瑾,都會勾起某些不願意想起的回憶,繼而便是對蕭瑾的遷怒和厭惡。雖然蕭煜從來沒有將這份厭憎表現在臉上,但蕭瑾卻有所察覺,所以最近蕭瑾很少出現在蕭煜的面前。就像今日,若不是蕭煜點了他的名字,他纔不會往蕭煜跟前湊乎。
蕭瑾端起一杯清茶輕抿,略微斟酌言辭,輕聲道:“依我看來,魏禁那邊推進順利,我們沒必要繼續在江面上與陸謙一決高下,倒不如將主力放到湖州,以己之長克敵之短。”
蕭烈搖頭道:“將整個江北的兵力調往西北,再由西北進入蜀州,不亞於一場勞師遠征,其消耗之大,我們未必能負擔得起。退一步來說,即便能負擔得起,江北兵力空虛,若是陸謙此時趁機渡江北伐,一路打到東都城下,那時候我們便是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
蕭煜沉聲道:“父親說得有理。先前定下的兩路分兵之策不會變,畢竟這場渡江之戰已經不僅僅是俗世之戰,江都和齊州兩處聚集了超過兩雙手的逍遙神仙,他們可不是爲了看我們排兵佈陣的,這一戰在所難免。”
被父兄兩人否決掉自己的意見,蕭瑾也沒什麼不忿神色,只是連連點頭,然後低頭飲茶。
蕭煜從手邊的紫檀書匣中抽出一封暗衛的奏章,接着說道:“根據暗衛府的最新諜報,陸謙已經孤注一擲,江都方面除了必要的守軍和江都水師,其餘包括湘州、江州在內的大軍全部開始朝湖州方向移動,足以讓整個湖州全境都成爲戰場。”
蕭瑾皺眉問道:“陸謙這是要將整個湖州變成一座泥潭,以此來拖住我們西北大軍的步伐?”
蕭烈緩緩說道:“陸謙倒是看得明白,用湖州來拖住魏禁,然後逼得我們不得不在大江之上與他展開決戰,只要他能在正面戰場大敗我們,那麼湖州得失已經無關大局,單憑魏禁一支孤軍偏師註定回天乏術。”
蕭煜合起手中的奏章,眯起眼笑道:“看來這位大都督對江都水師很有自信啊。”
蕭烈嘆了口氣,“當初不得已將他放回江都,終是放虎歸山,遺禍無窮。”
蕭煜平淡道:“既然是不得已,那便是無可奈何之事。退一步來說,即便沒有陸謙,也會其他人站出來,只要傅塵還在江南,江南士族就不會輕易歸順。”
說到這兒,蕭煜臉上浮現出一抹毫不掩飾的肅殺之色,“當年傅塵一手謀劃太子謀反案,先是覆滅方家,又險些將我蕭家置於死地,此等不共戴天之仇,也該有個了斷了。”
蕭煜此言一出,父子三人驟然沉默起來。
無論如何,當年的太子謀反案是父子之間,尤其是蕭烈和蕭煜之間,繞不過去的一道坎。
父子兩人爲此曾經反目近十年之久,雖然現在已經重歸於好,但就像破鏡重圓,到底不是當初了。
這已經是兩人的一個心結,西北上下,甚至整個江北上下,恐怕除了林銀屏之外,再無人敢主動提起。
不揭開那層窗紙還好,傷疤撕起,蕭煜臉龐有些罕見的猙獰之色,冷笑道:“當年鄭帝是操刀人,不過已經死了,而且賠上了一座秦家江山,如此便是兩清,但傅塵的這個在幕後裝神弄鬼之人的賬,卻是還沒有算清楚,玉塵和銀屏俱是出自傅家,我不去遷怒傅家,但是傅塵此人及其子嗣,必須一個不留!”
已經是知天命年紀的蕭烈先是沉默後黯然,眼神落寞,沒有爲自己辯解什麼,嘆氣道:“你我父子同心,爲父便是舍了這條性命,也要從傅塵那裡討回個說法。”
蕭煜輕輕轉動着拇指上的青白色扳指,沒有說話。
細細數來,死在蕭煜手上的大人物,真的不少。
不算唐家老太爺唐烈、中州趙家這樣的二流角色。曾經掌握大半個草原的紅娘子被蕭煜親手用弓弦絞死,大鄭皇帝秦功被死於蕭煜的無生劍氣,還有儒門魁首橫渠先生張載,很多時候,蕭煜不介意親手殺人,現在他只想再殺一人就夠了。
再讓他親手殺掉傅塵,那麼前半生的殺孽就算是功德圓滿,後半生便可以靜下心去行善積德。
沉默許久,蕭煜緩緩開口道:“好了,今天到這兒,父親和懷瑜歇着去吧。”
蕭烈率先起身離去。
蕭瑾在經過蕭煜身旁的時候,蕭煜忽然開口問道:“懷瑜,在你看到的那個世道中,我本該死於徐林北伐草原,父親死於圓決寺之變,青塵成了道門的幕後魁首,那麼傅塵呢?他又怎麼樣了?”
蕭瑾猶豫了一下,緩緩說道:“其實在我看到的那個天下,道門因爲內鬥而損失慘重,最後漁翁得利的是佛門。相較於今日的佛門,那個佛門多了一位蓮花大士,而且查莽登上帝位後,也正是這位蓮花大士接任了牧觀的主持之位。近些時日我曾經問詢過多位佛門高僧,他們卻回答我說沒有此人。所以我懷疑這位蓮花大士正是今日的白蓮教教主傅塵,畢竟白蓮教的教義也是自佛門的淨土宗脫胎而來。”
蕭煜稍稍沉默,然後揮手示意蕭瑾可以離去。
待到蕭瑾離去後,蕭煜輕輕轉動手腕上的菩提子,輕聲自語道:“法身、應身、報身?好一個三位一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