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的腳下有一道人爲的溝壑。
溝壑的南側是大鄭疆域,而右側則是屬於草原。
蕭煜一腳邁過溝壑,那麼現在他一腳在大鄭,一腳在草原。
踏足了兩個國家。
正如同他現在的修行境界,一腳在履霜,一腳在空冥。
遇到真正的履霜打不過,而空冥中又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蕭煜遲遲沒有將第二隻腳邁入大鄭境內,也正如他遲遲不能踏足履霜境界。
他的資質不算廢材,但也不算天才,再加上荒廢了二十年,只能勉強算是中人左右。
以這樣的資質想要在二十多歲的年紀踏足履霜實在太不現實,若他一步一步修煉,恐怕要到四十歲以後才能奢望履霜境界。
所以蕭煜不能走尋常路,只能走一些崎嶇的近路小路。
蕭煜不想等自己有能力復仇的時候,自己已經是一個白髮發蒼蒼的老頭,而那鄭帝也早已經隨着時間變成了冢中枯骨。
這是他的不甘心。
也正是這種不甘心,支撐着他一次次從迷茫中走出來,堅定的朝自己目標前進。
他望着遠方天際下的隱約可見的巍巍中都,還有那峰頂還掛着殘雪的白山,目光彷彿延伸出很遠,穿過了中都,看到了東都,看到了他十五歲時的那個血腥東都。
陰鬱的心情隨着久遠的回憶變成了憤怒的暴躁,他迫切的想要把這種暴躁釋放出去。
在白山山頂。
秋葉負手而立,對身旁的溪塵老道說道:“蕭煜的心境不穩。”
溪塵坐在白雪上,笑了笑,說道:“那娃娃境界上升的太快,而且還不是自己得來的境界。像他這般走路走的太快,還專走一些難行小路,自然走的不穩。”
秋葉點頭,說道:“師叔你說得不錯,不過若是能走完這種崎嶇小路,再回到陽關大道,就會比其他人走的穩很多,也走的快很多。”
溪塵看着秋葉問道:“難道你不擔心這花費了你如此多精力的小子,就這麼死了?”
秋葉搖頭說道:“蕭煜畢竟曾經是被蕭烈寄予厚望的繼承人,有蕭烈打好的底子,我花費的精力並不多。而且他不同於我們宗門中那些未曾入過俗世的弟子,他一直都是俗世人,俗世人做俗世事。整日尋訪先輩密境,殺人奪寶,那是修行界的事情,不是蕭煜的事情。對於一些修行上的事情我可以幫他,對於其他的我確實無能爲力。”
溪塵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正色說道:“哪怕他會半路夭折?”
秋葉沉默片刻後,認真說道:“道宗不是舉世無敵,有些事總要自己面對。”
……
蕭煜就這般一腳踏着大鄭,一腳踏着草原,沉默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清脆的馬蹄聲響起。
從茫茫夜色中駛來了一匹白馬。
馬上是一名看起來飽經風霜的中年文士。
他穿着一劍白色長衫,絲毫不懼夜風中的寒意。
徐林的首席幕僚,魏遲。
蕭煜看着魏遲,感概說道:“竟然是魏先生親臨,蕭某不生惶恐。”
魏遲下馬,向前走去,站在溝壑前,看着側身站在溝壑上的蕭煜,問道:“我似乎沒有見過你,你怎麼知道我是魏遲?”
蕭煜慢慢收回一隻腳,整個人退回草原的境內,說道:“魏先生年輕時,才學名動江南。讀聖賢書,登天子門。醉時,臥於美人膝。夜時,有紅袖添香。說不盡的風.流,蕭煜年幼時曾隨母親外公見過先生。”
魏遲微微恍然,彷彿又回到了當年那士子風流的年代,又想起了當年的紅娘子,他微微感嘆道:“物是人非,便是方老先生和方小姐也已經不在了。”
蕭煜母親姓方,單名一個璇字。
蕭烈和方璇。當年何嘗不是一則才子佳人的佳話?
蕭煜嘴角泛起一個弧度,不只是在嘲笑魏遲,還是自嘲。他慢慢說道:“好一個風.流士子,可是這注定不是士子們一張嘴挑動天下,執掌天下的時代,這是修行者們的時代。”
“一人可抵百萬師的時代。”
“一劍可取千里之外頭顱的時代。”
魏遲嘆道:“聽聞佛門有末法時代之說,到時最後一位聖人出世,世間再無修行者,那纔是我們士子的時代,屬於士子風流的時代。”
蕭煜聞言笑了笑:“那不是你我可以見到的場景了,現在還是要看誰的拳頭硬一點的。”
魏遲負手,看着蕭煜說道:“你修煉瞑瞳,而從辯法大會上的表現來看,你還修煉了天魔相,本質上來說你屬於魔教一脈。”
蕭煜不驚訝魏遲知道這些,而是頗爲感興趣的看着他,問道:“那先生既然知道這些,想必也知道蕭某半步履霜的境界了?”
魏遲點頭。
蕭煜更加好奇,繼續問道:“先生既然知道這些,那爲什麼還有如此大的自信可以取蕭某性命,可否請先生不吝賜教?”
魏遲看着他的臉,想起了多年前遇到那位帶着女兒外孫回江南故里祭祖的老大學士。
那位老人早已經死了,他的家人包括他的女兒,都已經死了,只剩下當年還是稚齡的外孫。現在他的外孫就站在自己眼前,自己卻要殺死他。
物是人非,事事休。
往事俱往矣,還是看今朝。
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白衣摺扇,酒醉當歌,美人在側,**不羈的士子,他只是一個落魄的幕僚。
那一切已經隨着那一襲白衣徹底消失。
沒有等到魏遲的回答,蕭煜便不再等。
黑色狐裘猛然掀起一角,蕭煜的右手伸到左側握住劍柄,鏗的一聲抽出長劍,長劍在月光下揮灑出如霜般的寒芒。
蕭煜提劍,踏月光而行,朝着那一襲有些灰濛濛的白衣的走去。
從回憶中回身過來的魏遲微微眯眼,手中長袖一捲,多出一支巨大的毛筆。
看起來更像是長劍的毛筆。
他大筆一揮,帶出一蓬濛濛赤氣,如朝陽一般的紅色。
大筆捲空,帶起無數變化,不過這些變化,卻不是什麼招數,而是一個個筆畫,在空中組合成一個又一個的大字。
不同於道宗符篆的草,魏遲寫出的每一個字都端正到了極點,方方正正,中規中矩,沒有半分的逾越。
而且個個猶若實質,通體元氣流動。隨着魏遲的書寫,一個又一個的字朝着蕭煜飛來。
“忠”“正”“嚴”“明”
這些字,不單單是元氣,還帶着一股與字相通的神魂壓制。
面對這些如流星般飛來的字,蕭煜一劍刺出。
但是他的長劍瞬間陷入了字的禁止之中,艱難而緩慢的移動着。與此同時識海中更是感覺到無數的限制,規矩壓制着自己。
這種神魂威壓,不同於佛門藉着神佛對人的壓制,而更像是普通人見到皇帝,大臣時的那種威壓。
就像蕭煜曾經見到蕭烈時,蕭烈什麼也不做,蕭煜也感到莫大壓力的那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