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雷一閃而過,蕭煜眼前一片湛藍,渾身猶如針扎刺痛。
天旋地轉。
當蕭煜再醒來的時候,他出現在一個沙灘上,在他身後是一片碧海藍天。
蕭煜沒有去過江都,也就沒有見過海,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大海。只有身臨其境,才能真正感覺到大海的波瀾壯闊。
此時應是盛夏時分,空中萬里無雲,驕陽似火似是要將蕭煜腳下的沙灘烤得生出煙來,在海邊不遠處有一座白牆黑瓦大院,除此之外,只剩下一片靜謐。
蕭煜猶豫了一下後走向大院,他整個人好似存於無形之中,不但沒有在身後的沙灘上留下半個腳印,就連院牆也是一穿而過。
不曾想過了院牆,其中亭臺樓閣,綠樹成蔭,又有一方引水入府的小湖,沒有半點院外的熱浪逼人。
蕭煜漫步於其中,四下打量,竟是沒有看到一個僕從,一直走到後院中,纔在臨湖涼亭之中看到兩人,一個華服稚童,看上去不過七八歲的年紀,面容清逸,一雙眼睛頗爲靈動,絲毫沒有這個年齡段該有的懵懂。早慧之人,這是蕭煜看到稚童後的第一個想法,接着他又想起了蕭瑾,那個不過五歲就敢持刀與自己互殺的異母弟弟。
另一個是年近不惑的中年男子,一身玄色雲紋常服,腰間玉帶,足下嵌玉滾銀邊長靴,頜下三縷長髯,負手而立,不怒而威。
亭中金玉石桌上擺着一整套的爐瓶三事,香爐是前朝宣德皇帝年間鑄造的絕品銅香爐,爐中燃着的是百年難遇到淡白色龍誕香,華服男子手中捧了一本古卷,正給一旁稚童講解。
蕭煜不在意的笑了笑,駐足旁聽。
先前蕭煜還有些不以爲意,可聽了一段後,臉色逐漸凝重起來,這中年男子講解的竟是一段修行法決,其中深入淺出,見解着實當得非凡二字。說起來蕭煜踏上修行路還是依仗着瞑瞳一氣上空冥,對於前兩個境界的感悟的確算不上深厚。
更令蕭煜驚訝的是,這中年男子講解的竟然是和合境界的內容,難不成這亭中稚童已然有了和合境界的修爲!?
蕭煜忽然想起秋葉曾經對自己的說過的一段話,“我三歲修道,五歲靈虛,七歲和合,十歲空冥,十五歲履霜,今年才踏入天人境界,由此算來,修行已有二十餘載。”
蕭煜一下明瞭,秋葉要給他看的是秋葉自己的修行感悟,現在自己已然沉入秋葉所化的記憶世界之中,如此說來,亭中稚童就是幼時秋葉了。
蕭煜正想着,眼前的一切忽然如水面起漣漪,模糊了去。
等到平靜下來的時候,蕭煜已然是處於一條山間小徑之上。
蕭煜負手而立,向上望去,小徑一直延伸到上面的一片雲霧蒼茫之中。轉而向兩邊望去,仍舊是白霧渺渺。最後向下看去,只見一名大約十一二歲,身着道袍的少年沿着小徑的臺階一步一步前行。
此時的少年已經能看出幾分日後秋葉的模樣,清逸淡然且堅毅,等到了年及不惑,留起三縷長髯,秋葉即便沒有這一身修爲,單論相貌也是十足的仙家高人。
此時的秋葉已然有了空冥境界的修爲,而他也從那個住在高門大院中的世家子弟變成了道宗的一名弟子。
蕭煜靜靜注視着少年秋葉,他能看到秋葉,秋葉卻看不到他。
此時的少年道人身上穿着一身象徵道宗弟子的藍色道袍,臉色平靜中透露着堅毅,沒有擡頭看似乎永遠也走不完的小徑還有多遠纔是終點,只是低頭看着腳下的臺階。
一步接着一步,不知哪一天,不知不覺間便到了盡頭。
蕭煜沉默了一會兒後,沿着小徑開始下山。
秋葉上山,蕭煜下山。
兩人擦肩而過。
在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整個世界再度模糊,復而清明。
如夢幻泡影,蕭煜走進了一方華美道殿之中,雕樑畫棟,雲龍玉免瑞獸祥禽,栩栩如生。
道殿廣大有近百丈,穹頂高有近十丈,上懸有一白一赤兩顆碩大寶珠作日月,明珠環繞周邊作星辰。
整整三十六根兩人合抱的巨大立柱按照三十六週天的方位支撐起整座道殿,柱上各繞有一條青龍,比起太和宮之中的十二根立柱多出足足兩倍!
三十六條青龍,皆似真龍,氣勢無匹,神態如生,比起俗世帝王宮殿中的盤龍也不遑多讓。
蕭煜此刻的立足之處是一個直徑數十丈的黑白太極,他剛好站在太極的中心位置,在太極兩旁有近百名道宗弟子分成兩列單膝跪地。
蕭煜舉目向前望去,道殿盡頭是一紫檀雲榻,雲榻上擺着一方小桌,一個大約及冠之齡的青年星冠羽衣,玉帶雲履,坐於牀沿之上,手肘支着小桌,以手扶額。
這時秋葉的性情與日後截然不同,神色冷漠,頤指氣使。雖然修爲不及日後秋葉,但已經與如今的蕭煜相差無多。說實話,這時的秋葉比起日後的秋葉更像是蕭煜所想的道宗首徒。
當然,他蕭煜也不是一開始就知世間冷暖,往前走十年,他不也是個遊走東都的紈絝公子?
與數年後並無太大不同的白離音走進道殿,躬身對高坐雲榻之上的秋葉行了一禮,平靜道:“掌教真人諭旨,從即日起,停用首徒秋葉一切印信。”
秋葉猛地擡頭,勃然大怒,一袖將雲榻上的小桌掃落在地。
桌上爐瓶碎了一地。
白離音面無表情,只是沉默的再施一禮,慢慢退出道殿。
秋葉摘下頭上星冠,,隨手放在一邊,沉默了許久,難掩臉上疲憊,揮了揮手,對殿中諸多道宗弟子道:“去吧,都下去吧。”
殿中近百名道宗弟子悄然退去,只剩蕭煜仍舊負手站在道殿之中。秋葉忽然擡頭,與蕭煜兩兩相望。
蕭煜淡淡一笑後轉身離去,周圍一片漣漪。
蕭煜再度睜眼,身後是萬頃碧波浩淼,腳下是清脆草原,是他再熟悉不過的碧羅湖。
秋月、秦穆綿、張雪瑤,一個又一個熟悉或不熟悉的身影站在不遠處的湖畔。
最顯眼的還是那一襲青衣道袍。
這是秋葉最耀眼的碧羅湖辯法大會。
蕭煜只是一個過客,就像在看一部有聲有色的傳奇小說。此時的蕭煜還在東都小院,秋月拈花而笑,笑的只能算是假慈悲而不是真慈悲。已經因美貌而成名的秦穆綿比起以後的魔教聖女,似乎還沒那麼喜怒無常,反而是高冷異常,眼神似刀。張雪瑤揹負長劍,平靜而立,沒有數年後的那一絲戾氣。
這時的秋葉雖說已經斂去自己的鋒芒棱角,沒了道宗首徒的頤指氣使,但也無今日的雲淡風清,珠圓玉潤,應該還是履霜巔峰的境界。
蕭煜走了四次,看了四個秋葉,看秋葉從和合到空冥再到履霜,最後一直到履霜巔峰。這都不是他想要看的,他想要看得是天人!
下一刻,蕭煜一步邁出,周圍漣漪復漣漪,混沌復而清明,已是來到一片山巔之上。
蕭煜環視四周,其上再無白雲蔽日,只剩一片朗朗晴空,雲霧已是在腳下。
天下至高處。
蕭煜有一瞬間的晃神,接着他知道這是哪裡了,道宗首峰。
巍巍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