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園,東暖閣。
西北一衆高官都聚集於此,共同召開入主東都前的最後一次軍機會議。此次與會者分別是,藍玉、閩行、魏禁、林寒、蕭瑾,加上主持會議的蕭煜,共六人。
六人圍坐在閣中,蕭煜位居主位,這次閣內沒有掛地形輿圖,甚至沒有以往的緊張氣氛,反而是有些許的喜慶味道。
蕭煜斜倚在榻上,一旁的案几上放着那道由孫士林送來不久的聖旨,環顧一週後,說道:“都說說吧,自己是怎麼個看法。”
林寒首先開口道:“這還有什麼好說的,立即進城。而且依我之見,王爺也不要當什麼攝政親王,直接把秦顯小皇帝從龍椅上拉下來,自己坐上去,我們也能當個從龍功臣。”
閣內有了片刻的靜默。
林寒的一番話看似是口無遮攔,實際上卻是說出了在座所有人的心聲。走到這一步,誰不想真正問鼎天下?誰不想由一地之重臣變爲天下之重臣?再者說,若不往前走,還能退回去不成?
果不其然,蕭煜對此沒有絲毫動怒的意思,只是笑罵道:“飯要一口一口吃,吃的太快小心噎着。”
林寒嘿嘿一笑,做出受教模樣便不再說話,其餘四人則不約而同地在心底罵了一聲奸猾。
蕭煜讓衆人說說各自看法,其中定有深意,否則也不會專門召開軍機會議,其中涉及諸般利害,不得不慎重考慮。已經明確要回歸草原的林寒顯然不想在中原這潭渾水中牽扯太深,便用看似是愣頭青一般的話語,換回了蕭煜那句說教意味頗重的笑罵,以此抽身上岸,手腕算不上巧妙,但是恰到其分。
其餘四人縱然看得明白,也只能是幹看着,學不來。一則林寒的形象一貫是暴戾嗜殺,似乎狠辣有餘而智謀不足,說出這番話正在情理之中,二則別人也不得不承認,林寒與蕭煜之間的香火情是很重的,舉世皆知蕭煜因爲妻子的緣故,很是看重這個小舅子,雖然將林寒幾次貶謫,但很快又復歸原位,明眼人都知道這不過是給外人看的,而林寒也很知自家姐夫的情,這些年跟着蕭煜南征北戰,功勞先不說,苦勞一定是有的。所以很多時候,蕭煜都會對林寒網開一面,這才造就了林寒如今的跋扈做派。
林寒開了頭,其他人就不好繼續沉默下去,藍玉作爲如今西北的第二號人物首先站了出來,輕聲道:“遙想當年扛鼎霸王,盛極一時,最終也逃不過爲真王開路的下場,如今我們便是處在這樣一個位置上,到底何去何從,的確要好好思量。”
藍玉環顧四周,緩緩說道:“東都一地,古稱燕州,歷代大戰不下五十餘次,在此地留下過痕跡的帝王將相不下百人,其中是非曲直難以論說,但正是在此地,決定了多少代王朝的盛衰興亡,故而從古至今便有問鼎中原之說。”
蕭煜點頭贊同道:“瑞玉說得不錯,在豫州衰落之後,這個中原核心的確是從豫州轉到了燕州。”
藍玉繼續道:“當年東主領北伐大軍,分三路興師北上,在燕州大戰且大勝之後,後建皇帝見大勢已去,率殘軍退出中原。一年後,也正是在燕州,東主立都建國,定國號大鄭,天下歸於一統。”
魏禁輕聲道:“當下我們同樣是三路大軍東進,在直隸州大破趙青大軍,大丞相已經去職歸老,如今王爺與當年東主又是何其相像!”
藍玉讚許地看了魏禁一眼,沉聲道:“無論怎麼講,是我們佔據了曾經的燕州現在的東都,如今的天下大勢在我們這邊。只要我們能秉持自身,不驕妄,不自大,不逆勢而爲,這天下就斷沒有易手的道理。”
蕭煜笑了,“瑞玉說得對,霸王之敗,並非是輸給了時運不濟,而是輸給了自己,我們不能走霸王的老路。”
蕭瑾略微沉吟後,開口道:“當年霸王入京,所行何事?史載曰,霸王引兵西屠京城,殺降王,燒宮室,火三月不滅,收其貨寶婦女而東。此等行徑,堪稱鼠目寸光。再觀東主當年起事,奉行三策,不稱王,高築牆,廣積糧,實乃真知灼見,以古爲鏡而觀今,故依愚弟之見,王兄不可倉促登帝位,不可棄東都,不可擅開殺戒,不可大動干戈。”
閩行疑問道:“這不可倉促稱帝和不可放棄東都都很明白,至於這不可擅開殺戒和不可大動干戈,又有什麼說法?
蕭瑾笑道:“說白了就是保全東都城內的一干人等,除個別冥頑不化者,不搞大肆株連,此四不可其實都是一脈相承,所爲之事就是保全東都和皇帝,然後再以此效仿大丞相的挾天子之事。”
蕭煜點點頭,轉而說道:“如此便依照懷瑜的四不可而行,接着咱們再說說細節之事,大軍入城是必然,但是怎麼入,入城多少人,都要定出一個章程。”
藍玉看了眼蕭瑾,蕭瑾輕輕搖頭,示意藍玉先說。
藍玉稍稍斟酌言辭,開口說道:“王爺是擔心大軍入城之後會有人大肆搶掠,即寒了一衆文武公卿的心,又寒了民衆的心,兩頭都不討好,於聲名不利。我西北大軍雖然號稱討逆勤王大軍,但說到底那不過是一張遮羞布罷了,最起碼江南那邊的士子就把我們叫做是西北蠻子,與南疆蠻子、後建蠻子和草原蠻子並列爲四大蠻子,可見我西北名聲之壞。”
蕭煜嘆息一聲道:“以前偏安一隅,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現在入主域中,就不能不重視了。”
藍玉笑了,“每逢天子親軍回師,都是自安定門而入,人數、路線、章程皆有定例,如今天子親軍已然覆滅,我西北軍便是天子之軍,一切遵循舊例便是。”
——
太陽底下,大地之上。
這是一個沒有新鮮事的地方。
安定門緩緩打開,身着各色官袍的公卿大人們出城相迎。
各色儀仗依次擺開,煌煌赫赫。
爲首之人是大鄭宗室中碩果僅存的親王,宋王。
而入城之人則是大鄭衆多異姓王中的爲首者,西北王蕭煜。
伴隨着轟隆的馬蹄聲,一支清一色身披玄甲的騎軍朝着安定門方向徐徐行來,沉重的馬蹄聲交織在一起,如同滾滾不休的雷霆之聲。
這支久經戰陣的騎軍身上,散發着毫不掩飾的鐵血味道,當他們結陣而行的時候,其殺伐之氣更重,讓這些養尊處優慣了的公卿重臣們不由得一陣心神目眩,繼而生出一股子懼意。
已經有人開始不自覺地向後退去,縮脖子咽口水。
甚至還有人已經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首當其衝的宋王好歹是當今朝廷名義上的攝政,他無比清楚,自己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
今天退了,那他這輩子也就註定是個富貴閒人的命,甚至這個富貴都未必能保得住。
騎軍層層疊疊,在居中位置,則是行着一輛八騎並拉的巨大馬車,周圍是數百重騎護駕,如同衆星捧月。
宋王硬着頭皮上前,拱手作揖道:“恭迎西北王殿下入京。”
在他身後的百官紛紛跪倒在地。
“恭迎西北王殿下入京。”
馬車緩緩停下,繼而整支騎軍停下。
所有騎兵同時翻身下馬,然後單膝跪地,同時高呼道:“恭迎吾王。”
聲震天地。
身着蟒袍冕服的蕭煜緩緩走出車廂,站在車廂前的臺階上,沐浴山呼。
隨行的艾琳娜記載道:“角逐之後,勝利者戴上皇冠,享受着衆人的跪拜,他將登上至高的寶座,拿起代表着無上權力的權杖,然後站在雲端,俯瞰這個偉大帝國。他是未來的皇帝,這是他的傳奇。”
簡文四年,晚春,西北王入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