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兩人分道揚鑣,沒能看到兩人大打出手,原本在遠處看熱鬧的官員在失望之餘,急忙散去,以免被這對可稱是權傾朝野的父子給惦記上。
蕭烈上了自己的馬車,隨着大批勳貴的隊伍,朝自己的安國公府行去。蕭煜則不緊不慢的獨自行走,一襲黑色蟒袍在滿朝朱紫之中顯得格外顯眼。
不管是勳貴出身,還是清流文貴,都下意識地遠離了蕭煜,生怕沾惹上半點干係。
不過有一名身着正二品錦雞文官官袍的老者卻反其道而行之,穿過人羣,朝蕭煜大步行來。
原本已經打算離去的衆官員再次留步,不約而同地望向那名封疆大吏。
豫州巡撫,宋之行。
面無表情的諸葛剛鐵走到蕭煜身後,遞過一把帶鞘的古拙長劍,蕭煜接過長劍,掛在腰間,扶劍迎向那名算是半個長輩的老者。
原本在下朝之後,宋之行就想要來見一見這位老友的外孫,只是礙於蕭烈先到一步,所以只能是遠遠觀望。蕭烈蕭煜父子不和,在他看來簡直就是逆亂人倫,所謂父爲子綱,蕭煜做兒子的豈能對父親如此做派?當年方兄教給他的聖人文章都讀到狗肚子裡了不成?又所謂君爲臣綱,蕭煜身爲臣子,卻面聖不拜,簡直就是荒謬之極。此等無君無父之人,還有何臉面立足於天地之間?
宋之行擋在蕭煜的必經之路上,紋絲不動。
除非蕭煜繞路而行。
蕭煜停下腳步,輕聲問道:“宋先生爲何擋住蕭某去路?”
宋之行冷然道:“我有話問你。”
蕭煜平靜道:“請講。”
宋之行肅聲道:“今日朝會,你爲何不跪天子?”
蕭煜默不作聲。
宋之行上前一步,不罷休地追問道:“目無君父,你可知錯?”
蕭煜握住腰間破陣子劍柄,冷然道:“不知。”
宋之行厲聲喝道:“不敬君父爲其一,知錯不改爲其二,目無尊長爲其三,如此三樁惡行,你的禮義廉恥呢?聖人道理都被你吃了不成?”
蕭煜一手按劍,一手負於身後,若拋開身上的煊赫身份不提,在場諸公難免要讚一聲安國公養了一個好出彩的兒子,日後必成大器云云。只是如今這出彩的未免有些過頭,更是壓過了朝堂諸公,一個不足而立的年輕人竟然能立於他們之上,即便拋開國事不提,於私來講,讓他們這張老臉往哪擱?更何況於公來說,蕭煜兵禍西北五州,在西北大開殺戒,血流成河,天怒人怨。所以不管於公還是於私,朝堂諸公都從心底裡希望這個所謂的西平郡王栽一個大跟頭,煞一煞他的威風。
宋之行自然注意到了蕭煜按劍的動作,怒氣更重,自恃身份,絲毫不懼蕭煜,勃然道:“你握劍要做什麼?難道還要斬了老夫?!”
宋之行這番怒斥自然大快人心,其名士大儒風采更令文貴清流拍手叫絕,不少儒門出身的老臣見此情景,也不禁感慨萬千,儒門雖不存,但浩然正氣長存。
蕭煜表情冷肅,平靜道:“宋先生,我敬你是外祖老友,處處忍讓,休要得寸進尺。”
宋之行一代大儒,士林清譽極高,官職上雖然只是正二品的巡撫,未曾入閣,但內閣諸老,哪怕是少師孫世吾都視其爲友,門生故吏更是遍佈天下,就是鄭帝也不曾重言半句,何時曾被人當面如此頂撞?此時怒極反笑:“外祖?你還記得方兄?那方兄教你的聖人道理你還記得半分?恭儉禮讓,君子四德,你身上可曾還有半分?如今你有何臉面再提起方兄!?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一襲紫袍的紫水陽來到蕭煜身後,與諸葛恭並肩而立,兩人陰沉的望向口出不遜的老者。
蕭煜擡了擡手,示意兩人稍安勿躁,平淡道:“宋之行,你既然同本王講儒門道理,那本王就陪你說說這儒門道理。”
蕭煜猛然走出一步,說道:“你說本王不敬君父,那你可曾聽到陛下賜本王劍履上殿,面聖不拜?若是聽到,那何謂目無君父?”
不等宋之行說話,蕭煜便邁出第二步,繼續說道:“你說本王知錯不改,若是本王有錯,那陛下爲何要賜本王劍履上殿?既然陛下都不認爲本王有錯,又何謂知錯不改?”
蕭煜猛然拔高聲音道:“宋之行,所謂君爲臣綱,君上不以本王所行爲錯,是誰給你的膽子,讓你這做臣子擅自妄言!?逾越臣子本分,此爲其一。本王身爲西平郡王,是君,你宋之行又是何勳何爵,不但口呼本王名諱,還敢惡語中傷!?你的君君臣臣呢?難道這綱常二字只是爲旁人而設,而你宋之行卻不在其中!?不守綱常,此爲其二。”
宋之行鬚髮怒張,手指蕭煜:“豎子!你……你敢……如此大逆不道?!”
蕭煜邁出第三步,欺近宋之行:“到底是誰大逆不道?你口口聲聲說本王目無尊長,本王原本敬你身爲當世大儒,沒有多言,卻未曾想到你得寸進尺,拿本王長輩饒舌,你既爲儒門子弟,就該知道所謂天、地、君、親、師,怎敢在本王面前妄稱尊長!你眼中可還有本王這君?!倚老賣老,妄自尊大,此其三!”
宋之行倒退三步,劇烈咳嗽道:“你、你、你……我、我。”
蕭煜大聲喝道:“如此三等惡行,你枉活這甲子有餘,你的聖人道理莫不是都讀到狗肚子中去了?立功、立德、立言,你可曾有過半分功績?老而不死是爲賊,蒼髯老賊,你若命歸九泉,一命嗚呼,屆時可有臉面去見那大成至聖先師文宣王!?”
蕭煜聲音不大,卻是聲傳四周,整個皇極門清晰可聞。
大小官員寂然無聲,眼睜睜的看着宋之行啞口無言。
蕭煜接過紫水陽遞過的烏木杖,輕輕一杖打在宋之行身上,平心靜氣道:“第一杖打你擅自妄言。”
“第二杖打你不尊綱常。”
“第三杖打你倚老賣老,妄自尊大。”
三杖下去,蕭煜未動絲毫元氣,宋之行這位當世大儒卻已經搖搖欲墜。
三杖打完,蕭煜曼斯調理地將烏木杖遞迴紫水陽手中,然後徑直走過宋之行身邊。
兩人擦肩而過時,蕭煜輕聲道:“當年道門莊祖講道理前都要先言故事,再引道理。你算個什麼東西,就敢直接在我面前指手畫腳?”
宋之行臉色蒼白,嘴脣發紫,搖晃兩下,撲倒在地。
“宋大人。”
數名官員跑向宋之行。
蕭煜徑直前行,數百官員在無人敢阻攔半分,紛紛向後退去。
蕭煜暢通無阻的穿過上千官員。
在遠處停車駐足的蕭烈放下車簾,輕聲自語道:“竊宋之行之浩然氣爲己用,好一個浩然正氣啊。”
蕭煜在上車前,轉過頭來,對衆官員笑道:“宋巡撫之生平,本王素有所知,豫州連年大旱,餓蜉遍地,宋巡撫除了坐十六擡大轎,作文章頌太平,可有其他作爲?諸公高居廟堂之上,只道西北陸沉,可這中原神州,諸公又有何作爲?不知諸公在死之後,可有面目去見大鄭九代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