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然。
此事說來也是奇特,甚至匪夷所思也遑論。該怎麼解釋呢?裘叔陵還是裘叔陵,然而此裘叔陵已非往日之裘叔陵也。前文說過,裘叔陵寧願只是做了一場夢,寧願活在夢中,不願醒來。他是真的不願醒來,因爲,醒來的一切,着實讓他難以接受。因爲,他忽然覺得自己已經面目全非,不是自己了。畢竟,兩份鮮活的記憶不斷的在腦海裡交織,無論是誰,但凡有一絲兒承壓不住,都會崩潰乃至瘋掉的。幸好,裘叔陵沒有崩潰,他只是不願意承認、不想接受而已。
或者,往日的裘叔陵後腦勺捱了那一下的時候真的已經死去,而不是昏迷。或者,是裘叔陵的腦海中,有那麼一段塵封的記憶,在後腦勺遭受重擊的時候解開了封印。或者,是這世界上真有靈魂的穿越,他是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穿越者。或者,以上什麼都不對,他只不過是造物主悲天憫人的實驗性副產品而已……總之,不論哪一個原因,也不論是非對錯,反正每日裡仰面看天的裘叔陵,真相乃其並非又呆又傻,他只是自己封閉了自己,不能接受現實而已。
他有一種強烈而明顯的感同身受,現在的他不是曾經的他,曾經的他也沒有經歷過現在的生活。抑或,根本不是什麼感受,而是有那麼一段活生生的、鮮活又深刻的記憶,深深的銘刻在他的腦海裡。他的身體裡,每一尺每一寸,都存留着那段記憶。這記憶深刻到骨頭裡,深邃到血液裡。甚至每一次的呼吸,都提醒着他,他根本不是什麼破衣爛衫的山村小破孩裘叔陵,而是剛剛還親親熱熱摟着女朋友談着戀愛吃着火鍋愜意的剔着牙齒肆意的神采飛揚堪比指點江山的楚雲天。
楚雲天,多麼熟悉的名字。從呱呱墜地茁壯成長到求學大學校園,足足二十個春秋,未嘗有一時半刻遺忘的名字啊。怎麼走出火鍋城才一轉眼的功夫,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回到那讓他又愛又恨的大學校園,一切就全變了樣。怎麼睜開眼就變成了不知所謂不知何處的小破孩裘叔陵了呢?他明明好好的走在路上沒有睡覺啊,咋就閉眼睜眼全變了呢?
而且,這變化還是如此恐怖,恐怖到教人根本就無法接受。小破孩裘叔陵經歷的一切,同樣是那麼的鮮明,同樣是那麼的真切,同樣銘刻到了骨子裡,那麼的教人難忘。彷彿,霎那之間,星移斗轉,雖只一瞬,他卻已經活了兩輩子。莫非沒有喝孟婆湯就帶着前生記憶轉世了?看起來好像真的似的。真是悲催的讓人心碎,無奈的教人慾嘆無言啊。
這都是什麼破事啊。橋歸橋,路歸路,哪兒歸哪兒,楚雲天是楚雲天,裘叔陵是裘叔陵該多好啊。莫非頭頂的青天之上,真有個無所不能的上帝,或者八面威風的玉皇大帝,將兩個八百杆子也打不着的人硬生生的糅合在了一起?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人家諸葛亮草堂一夢,便有劉皇叔來茅廬三顧。爲何我楚雲飛白日裡沒有做夢,便莫名其妙的變成了不知所云的小破孩呢?沒道理啊,沒天理啊,不合邏輯呵。
裘叔陵吸了一下流淌到下巴的哈喇子,伸出倆手指頭無意識的揉了揉太陽穴。唉,沒道理啊,是不是還做夢沒醒呢?可肚子裡雷鳴般的咕嚕聲告訴他,這根本不是做夢,而是活生生的現實。
麻辣隔壁的,老子到底是能談戀愛能親嘴能上牀不辜負大好春光的陽光青年漢,還是纔到青春期身量未長足喉結未突出鬍鬚也才毛茸茸的豆芽菜小破孩?這是個問題,是個大問題。
當然,再大的問題,也沒有填飽肚子來得親切來得實在。所有,腦子裡自我打架的裘叔陵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彎下腰捏捏小腿肚子捋了捋大腿根,一搖三晃的向家裡走去。
家,還是那個家,只是已經被三老徵用了。當然,三老如今乃是裘叔陵的長期飯票。跟他享受同等待遇的,是其他七個同在一場浩劫中變成孤兒、同病相憐的可憐人。一堆的毛孩子啊。
還沒有走到家門口,便看見大胖倚坐在門框邊上,聚精會神的撥弄着地上的螞蟻。見裘叔陵搖擺着走過來,大胖麻溜的爬了起來,蹬蹬蹬虎虎生風的跑了過來。
大胖也是一個孤兒,僅僅比裘叔陵小倆月。長得特別壯實的大胖身量卻不高,所以跑起來就像是一個圓球在滾動。
“三老叫我在這裡等你,說你一回來就去找他。快跟我走。”大胖已經習慣了裘叔陵的沉默寡言,照例吼了一嗓子便轉身。裘叔陵卻沒有理他,自顧自鑽進廚房抓了幾塊乾糧大快朵頤,噎着了,便鼓着眼睛伸一伸頸項,憋着嘴用力的蠕動着喉結。他純粹是故意的,無非是享受那憋悶到極點的粗糙飯食顆粒劃過喉嚨快感。這或者讓他明確的知道,自己還是自己,自己還有感覺。
大胖白跑了一段路,發現裘叔陵沒有跟上,只好又折返了回來,嘴裡罵罵咧咧,順手還推了裘叔陵一掌。
“你真傻了不是?三老找你呢,噎死你。”
裘叔陵的記憶中,大胖以前一直是自己欺負的對象。而今雖然脾氣越來越大,甚至偶爾還敢裝模作樣的推上自己一把,但內心深處,還是殘存着對自己的恐懼。這從他閃爍的眼光中可以看得出。這個圓滾滾的小胖子分明打得一手好主意,被發覺了就拿玩樂說是,沒有反應就繼續試探。
“奶奶的,瞧不出豬哥樣的大胖還有這等心思。”裘叔陵心裡叨唸了一句,毫不客氣的反手給了大胖一個耳刮子。老子噎着呢,別惹老子。
大胖卻特別的懂看眼色,轉身就舀過來一瓢涼水。裘叔陵仰起脖子咕咚咚灌了一氣,終於衝下擠在喉嚨眼的乾糧,長長出了一口氣,卻又坐了下來,還是沒有理睬大胖。
“那個,那個……三老快要死了的樣子,三哥還是過去瞅瞅吧。”
逡巡了幾圈,大胖終於還是低眉臊眼的湊上來,壓低了喉嚨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