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叔陵矛盾極了。立即吸收血珠,還是暫時留着?這是一個選擇嗎?這不是一個選擇嗎?
他決定還是暫不吸收。他還沒想好,到底該不該接收這等豐饋的裘家遺澤。他相信不消說獨山村,即便是放眼帝國天下,能遺留給子孫血魄傳承的也寥寥無幾。這等底蘊,這等大無畏的捨棄,這等最純潔高尚深厚的愛,有幾人能做到?裘家定非等閒,又怎麼流落荒山野店,悄聲沒息的淹沒於獸潮浩劫當中呢?謎,霧一樣的謎團縈繞在裘叔陵的心頭。俄而精神一振,今日不知明日事,想那麼多幹嘛?
裘叔陵重重的深呼吸了幾口,重又層層疊疊的包裹了起來,鄭而隆重的貼身收藏好,推門而出,跟三老說道:
“吸收不忙,我知道什麼時候吸收最好。三姥爺對我的好,叔陵心裡知道。謝謝您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您還是跟我說說重要的話吧。”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神澄澈,語氣堅定。眼角里透着機靈,話音裡洋溢着強大的自信。三老笑一笑,輕聲道:“不裝了?”
“裝?我沒有。只是有些事情沒想好罷了。”
“嗯,原來是我想左了。看到你恢復機靈,我很高興。”
“您還是先說重要的事吧。”
“重要?”三老巍巍仰面,望向天際。
“你知道嗎?孩子,獨山村馬上就要……就要……”
他彎曲着胳膊一揮,似乎要驅散掉什麼,又似是給自己堅定決心。
“帝國大軍馬上就要來到。皇帝已經下令,舉圍繞着萬山山脈的十郡之兵,齊頭並進,重整萬山,剿滅兇獸。通令已經下到了鄉里,說是但凡沿途村墟,必須一力供給大軍所需,懈怠不力者軍法從事。我們齊郡的府主,已經尊令派出了大軍,不日將行經此處進山剿獸。”
大軍要進山?管我何事?兩世記憶打架的裘叔陵下意識的忽略了其中蘊含的兇險信息。
“獨山村新近遭難,幾近半廢。大軍再一過,徵軍糧,供馬草,拉壯丁,討廚娘……一件件,一幢幢,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啊。獸潮也罷,大軍路過也罷,都是草民遭罪啊。咳咳……”
三老重重的咳嗽了起來,裘叔陵分明看見,那痰裡帶着血絲。
“昨兒個你去鄉里前還好好的,怎麼咳成這樣子了?”裘叔陵替三老邊拍打着後背,邊問道。
“說了幾句不該說的話……”
三老意興蕭落,不願多言。裘叔陵也沒再多問。三老分明是被打了,怪不得昨夜村裡似乎一通忙亂,直到極晚,該是忙着藏糧食吧。嗯,怨不得瞞着孤兒孩子們,這等事泄露出去,輕則廷杖,重則可是殺頭的罪行啊。
帝國,大軍,真是威風啊。獸潮浩劫遭一遍罪,大軍過境又一遍罪。草民……,弱者的名字就叫草民啊。尤其可笑的是,大軍打得旗號還是爲民報仇,血洗獸巢。滾你媽的臭鴨蛋。裘叔陵重重的吐了一口唾沫。
“你得走了,不能留下。留在村裡沒有活路。帶着大胖,吉米,小麗走吧。你們四個,本就是孤兒孤女,沒人疼沒人愛的,大軍以來,首先被拉壯丁的,絕對,肯定就是你們。我老了,無能了,保不住你們啊。可沒有你們父母的犧牲,哪裡還有現在的獨山村呢?你們還是趁早離開吧。”
三老說的大胖,吉米和小麗,都和裘叔陵一樣,是獸潮中新產生的孤兒。 裘叔陵和大胖十三,吉米跟小麗十二,就年齡來說,都在帝國軍隊的徵用範圍內。而沒了爹孃的孩兒,肯定在第一波就會被村人推出去,這是毋庸置疑的。三老,三老可是村裡的三老,官府的代表,怎麼可能讓這麼明顯替死鬼們的走呢?
一縷疑惑,涌上了裘叔陵的心頭。難道,他們這幫子拖油瓶被放棄了,還是真的給了一條生路?反抗無意義,一切,還是聽下文吧。因此裘叔陵只點了點頭沒說話。
“這裡是兩千錢的交票,你藏好,千萬不要露白。另外,我還給你們一人準備了一個包裹,都放在你的房間了。過了今夜,明兒天早的時候,你們四個就走。什麼也不要說,也不要問。就是他們三個,我也不通知了,明早天不亮你自己叫上他們。切記切記。大軍最快三天內就會到來,你們走得越早,越安全。”
“走?上哪走?我們四個小孩子,又能走到哪裡去?”
“去郡城,找你小姑。到了郡城,查問神道宗廟便可找到她。這是你父親嚥氣前告訴我的。記着,你小姑的名字,叫裘刃雪。”
三老一扭頭,顫巍巍的走了出去。大胖藏頭露首的張望了半天,見裘叔陵根本沒有打理他的意思,只好無奈的迴轉自己玩去了。我靠,不會吧?裘叔陵翻了翻眼皮,看來,似乎,大軍真的要來了。三老,也真不願他們幾個徒然枉做犧牲者啊。兩千錢的交票啊,就這麼給了我,你還真信任我啊。兩千錢,好大一筆數目哇。
在房間裡,裘叔陵看到了四個包裹。每個都破破舊舊的。打開來一看,小小包裹裡面,無非是幾十個零錢,若個個乾菜窩頭,另外還有一個大黑碗。這,這……,三老難道準備的是乞討行頭?裘叔陵歪着脖子瞅了半天,咦,似乎還缺點啥啊。當下提起斧頭鑽出門去,乒乒乓乓的放到了長在東院牆角的那棵老棗樹。
“三哥哥你……你幹嘛呢?”
伐樹的動靜不小,院子裡的孤兒們都來了。吉米,小麗,大胖,馬子,鍋蓋頭,二喇子……看裘叔陵一臉嚴肅的樣子,男孩子們不敢開口,倒是小麗,怯生生的問了一句。
“我要做一根打狗棒。”裘叔陵三下兩下,砍下來自己相中的那根枝椏。合把粗細,棗木又緻密,頭上自然的彎曲完正適合做扶手。好一根打狗棒,就它了,總比拖着一個攔門槓要好。而且,還有個念想。
“剩下的,你們自己動手,一人一根棒,一會打着玩。還有,小麗吉米大胖,晚上的時候,來找我,咱們一起來猜豆豆。”
裘叔陵撂下一句話,拖着新造的打狗棒,踢踢踏踏的在村裡前前後後的轉了幾圈。幾隻不開眼的狗作勢要咬,被裘叔陵掄圓了棒子一通亂打,夾着尾巴慘叫着遠遠逃開,又回過頭猛咬一陣。
轉累了,看夠了,裘叔陵又回到了他的根據地,那破浪牆根的牆頭上蹲坐了起來。打狗棒便豎在手邊,有狗不開眼固然輪棒子,有人不開眼也照打不誤,很是招惹了幾個不老不少的癟三猥瑣男的怒火。之所以給他們冠以癟三猥瑣之名,無他,乃是因獸潮之時他們躲到了小孩子娘們兒堆裡。獸潮之後卻又活蹦亂跳,胡言亂語。裘叔陵的望天傻、看天呆之名,便是他們首先傳叫開來。其實,便是當日獸潮當中,裘叔陵固然小,也自衝上去不曾落後。不只是他,裘家的男男女女大大小小有哪有一個落後的?不然,比他還要小的弟弟妹妹們怎會慘死於豺狼口下?裘刃水又哪裡是誤擊,只不過是將發狂的裘叔陵打昏救了他一命罷了。可惜,落到那些猥瑣癟三的嘴裡,一切全變了樣。
癟三猥瑣男們自不甘心捱打,也曾試圖反擊。然而不知怎地,裘叔陵一反常態,勢若瘋虎,越反抗便打得越狠,越還口便揍得越重,竟然抵擋不住,個個鎩羽而逃,不敢再招惹瘋傻的裘家老三叔陵了。
“老子煩着呢,別惹老子。惹毛了老子,打斷你們的狗腿。”
裘叔陵自稱老子,拖棍遊行,高聲罵街,獨山村中潑皮自畏,癟三震懾,竟無半個露頭。裘叔陵風頭一時無兩,倒是大大發泄了一氣。孰知看上去意氣盎然的裘叔陵心中,卻是大倒苦水,暗道悲催,真個是喝涼水都塞牙,倒黴他媽給倒黴開門,倒黴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