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蒿只說了個“銀”字,後面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白執就不見了蹤影。
威壓隨之消失,大家都鬆了口氣,跪着的人紛紛從地上爬起來,不知是誰帶的頭,都跟着去銀河邊瞧熱鬧了。
據青蒿所說,白執因爲胡說的出現纔將府裡所有的狐狸都趕出去,他們因此對胡說懷恨在心,這才伺機報復。
銀河通天,星光璀璨,是仙界的風景勝地,更是仙侶們花前月下談情說愛的風水寶地,尤其是到了每年的七月初七,牛郎織女在鵲橋相會,美好的愛情故事感動着凡間無數的癡男怨女。
白執趕到銀河岸邊時,那幾只搞事的狐狸還沒走,正蹲在幾塊隕星上對着河面指指點點,表情奸猾裡還帶着點兒幸災樂禍。
“救、救命!啊咕咚,救、救命!”
因爲有風水面並不平靜,波濤洶涌還有大大小小的漩渦和暗流,稍有不慎就會捲入其中,而胡說正陷在河中央一個不大不小的漩渦中浮浮沉沉,聲音斷續地喊着救命,一張嘴就灌進去一口冰涼的河水。
狐狸大多都不會泅水,胡說更是天生畏水,好幾次河水沒過他的頭頂,任他拼命劃拉着爪子依然被漩渦卷着越陷越深,逐漸體力不支往河底滑去。
眼見着小狐消失在水面,白執心中竟揪緊幾分,衝動也好理智也罷,“下水救人”的念頭一晃而過時他便隨心去做了。
有道白影從眼前一晃而過,幾隻狐狸反應了半天才意識到剛纔跳下去的人是誰。雖然不知白執爲何要去救一隻膏藥狐,但本能覺得自己惹了麻煩,就想着趕緊溜之大吉。誰知對方在跳水的同時竟施了定身法,讓他們再動彈不得。
那日白執留下一句“這般攆你都不走,的確是只笨狐狸”後再不肯見他一面,胡說原本是很傷心的,可再想想,纔剛認識就黏着人家做朋友的確有點兒太冒失了,擱誰都會被嚇着。是他做的不夠好,但他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努力再努力,總有一天白執會發現他的可愛之處,到時再提做朋友的事白執一定會答應。於是便日日守在帝君府前,甚至還捉了小雞和小兔送給白執煲湯補身體。可仙界的雞不如巫雲山的野雞好捉,都養在高牆大院裡,想捉一隻還得翻牆進去,爲此他摔了不少的屁股蹲兒。
然而整整七日,帝君府不停有人進出卻一直不見白執,任胡說再多的信心也逐漸被消磨殆盡,偏偏昨晚又下了雨。雨勢雖然不大,但淋在身上時錐心蝕骨的冷,凍得他縮在屋檐下抖了一夜,也想了一夜。或許白執真的很討厭他吧,否則哪怕只有一點惻隱之心,都不會讓他一隻凡界的小狐狸遭受仙雨侵蝕,於是決定天亮時離開。但離開之前他還是去捉了幾隻小雞,想送給白執當做離別的禮物。然而,沒等他走出棲身的草叢,突然圍上來一羣狐狸對他又打又罵,步步緊逼,直到銀河邊一把將他推入水中。
拼命划水卻只能在漩渦裡越陷越深,胡說無助地喊着“救命”,先是叫着白執的名字,昏昏沉沉間又想起了雲察。想要是那塊冰山在,定不會讓他受這種委屈,於是開始後悔,後悔自己爲何作死來了仙界,若老實在巫雲山待着,如今雲察成了鷹王自己也能跟着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直到又嗆了口水,才驚覺自己正漫無邊際地想這些不中用的,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快死了,傳聞在死之前人都會神遊太虛,便急得快要哭出聲來。這時隔着澄澈的水面有道白光一閃,似乎是跳下個人來,但他已經無力去想對方是誰,開始緩緩往河底沉去。
有隻溫暖的手輕輕牽住了他的小爪子,那人的聲音響在耳邊時也是暖暖的,“狐狸,狐狸?”
被誰抱在了懷裡,胡說想睜開眼看一下,眼皮卻沉得厲害怎麼都睜不開,暖暖的懷抱害他做了一場美好的夢,夢中有名俊俏的紅衣少年。
江南水鄉,楊柳依依,清溪泛舟。石橋之上遍是觀景的遊客,少年擠在其中不知怎得竟一下翻過護欄落入水中,就快要溺亡時,有名男子從河中央的畫船上跳下來將他救起,又足尖輕點踩着一路的水花把他帶入岸邊的客棧。
取了毯子將渾身溼透的少年包起來,男子無奈地說:“你跟來做什麼,不是不讓你來嗎?”
少年微擡下巴,不答反問:“你喜歡船上的那個姑娘麼?”
溫柔地爲少年擦着溼噠噠的頭髮,男子笑道:“你知道什麼是喜歡嗎就敢這樣問?”
少年的模樣七分乖巧三分魅惑,輕咬着嘴脣小聲說:“我知道。如果喜歡一個人,和他在一起時就會感覺很歡樂,看不到他時心中會一直念着,聽不得旁人說他半點兒不是,總想掏心掏肺地對他好。”
似乎猜到接下來少年要說的話,男子眼中有什麼一閃而過,他停下手中的動作,笑容多了幾分認真。而那少年擡起溼亮的一雙眼,一字一頓地說:“不管你喜不喜歡她,我都想說,陸離,我喜歡你。”
而回答少年的,是男子微微低頭,吻住了他的脣。少年驚異地瞪大了眼,告白時的理直氣壯立刻被雙頰的一抹緋色取代,慌得連手都不知往何處安放了,只好胡亂抓着男子的衣裳。
脣齒相抵那人將少年按倒在牀上,指頭點着他的鼻尖拖着話音問:“問我喜不喜歡蘇小姐——你說呢,嗯?”見少年答不上來,便拉了他的手一根根手指挨着吻過去,笑意溫柔:“你呀,還真是隻笨狐狸。”
“狐狸,笨狐狸。”分不大清究竟是夢中還是現實,聽到有人叫他,胡說費了很大力氣才睜開眼。
躍入眼中的竟是白執溫玉般的眉眼,便以爲還在夢中,嚇得他趕緊閉上眼,睜開再看還是那人,才真正信了自己正被白執小心抱在懷中,而且已經上了岸。
雖然從水中出來時衣發盡溼,但白執身上因此沾了銀河裡的星星,周身星芒璀璨,在胡說看來半點兒也不顯得狼狽,反而錦上添花般美好。
早忘了對方昨晚讓他在雨中淋了一夜的事兒,只窩在人懷中撒着嬌,弱弱叫着:“帝君帝君,你是願意與我做朋友了嗎?”
“既然會叫,看來是無礙了。”白執微笑,但還是取了枚金丹餵給胡說。
第一次見這東西,胡說有點新奇,皺着鼻子聞了聞又擡着爪子碰了碰,覺得聞着香香甜甜的吃了應該也沒壞處才一口吞下,果然入口即化,接着一股暖流傳遍全身,昨夜因仙雨受損的經脈也隨之痊癒。
“靈元金丹”,胡說不認識,跟來看熱鬧的小畜生們可全都認識。一顆相當於三百年的修爲,太上老君一共也就煉了十來顆,作爲白執壽辰的賀禮。有着萬萬年修爲的白執帝君自然不缺這千八百年的法力,但對於他們這些巴望着早日化成人形的小妖來說就珍貴多了,吃上個三顆五顆的,比自己辛苦修煉幾千年都管用,他們可都惦記着呢。
但讓人不解的是,不過是落了水而已嘛,頂多染點兒風寒,犯得着給這隻狐狸吃如此貴重的金丹嗎?而且……而且帝君不是說了以後府中再不養狐麼,現在又將這頭狐抱回帝君府算怎麼回事兒?
唯一沒跟去銀河瞧熱鬧的是青蒿,他一直守在門外動也不動,龐大的青色身軀堅毅得就像一尊雕像,直到見白執抱着胡說回來,他才露出一副哀大莫過於心死的表情。
聽親眼瞧過的人說,看到胡說落水帝君想也不想就跟着跳了水,把人救上來後不但喂他吃了靈元金丹,更是以“殘害同族”之罪,將那幾只搞事的老狐狸抽了仙筋靈骨,丟回了人間。
“修行了幾千年仙筋都快成形了卻被抽去,疼得死去活來不說,沒了仙筋靈骨,以後也就再沒了修煉成仙的可能。青蒿哥哥,你說,以帝君溫和的性子,這懲罰是不是重了些?”
“重了麼?”望着白執抱狐離去的背影,青蒿苦笑:“如果不重,他也就不是帝君白執了。”衆人不解,他卻不再解釋,只自嘲地喃喃:“究竟是誰在自欺欺人,又是誰明明捨不得更放不下,卻從來都只裝着不在意?”
吩咐朱槿做些狐狸愛吃的東西送去,白執沒有將胡說擱在動物們統一住宿的圈舍,而是把他帶回了房間。
只是當白執想把胡說往地上擱時,小東西身上卻好像生了膠,竟黏在他衣服上拽不下來了,哭笑不得,但對上它一雙溼亮的眼睛時又耐下心來,溫聲哄着:“乖,鬆手。”
胡說還是緊緊揪着白執的衣服,直到此刻仍不敢相信自己竟與白執帝君做了朋友,說出去該是多有面子的一件事啊。生怕對方反悔,他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鬆不鬆,說好的做朋友的,萬一我一鬆手你又反悔了怎麼辦?”
“鬆手。”白執又重複了一遍,雖然聽不懂狐狸的話,但看到小傢伙搖頭也能猜出幾分,便笑着說:“你放心,本帝不把你丟出去就是。”
“這可說不準。”胡說撇撇嘴,抓得更緊了,說:“我可親眼見了你出爾反爾,明明說好了帝君府再不養狐的,最後不還是把我抱進來養着了嗎?”
瞧着狐狸洋洋得意地模樣,白執琢磨了下好像理解了其中的意思,於是擡手不輕不重地在胡說腦門上拍了一下,“得了便宜還賣乖,這誰教你的本事?”
“不用賣,我本來就很乖。”胡說抖了抖耳朵,往白執懷裡一縮,果然是副乖乖巧巧的模樣。
“罷了,不撒手便不撒手罷。”白執拿胡說沒了轍,只好由着他去,好在狐小身輕抱久了也不會覺得累,反而之前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再一次從心底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