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本欲借羌部之手除掉陸離這塊絆腳石, 因此故意不給糧草、不搬救兵。如今計劃落空,陸離得勝歸朝,於是更加視他爲眼中釘肉中刺。
陸離這次進宮, 雖名爲慶功, 但席上少不得被太子一翻奚落。
白執此番歷劫之事只有君玄知道, 命格也不是司命星君寫的, 而是君玄照着人間那些不入流的話本兒改編而成。
因此, 無論多狗血的劇情,發生在陸離身上都不稀奇。
比如,他是皇帝醉酒後跟浣衣局的宮女所生。母妃出身不好, 又死的早,甚至一度被皇上視爲恥辱, 自小到大沒少受各位皇子的欺負。
把他推下枯井, 把他倒吊在樹上打, 還當着鄰國小公主的面兒扒他的褲子,害他出洋相。
七歲那年他得了天花, 皇上竟直接命人把他扔到了亂葬崗,讓他自生自滅。親爹尚且如此,自此以後,他便對一切都心灰意冷。
好在命不該絕,他在亂葬崗聽着狼嚎熬了三天三夜, 病竟奇蹟般好了起來。
再回宮, 人人都知皇上不待見四皇子, 於是就連倒泔水的太監都敢欺負他, 喂他吃餿飯。
直到最近四五年裡, 陸離長大了,而皇上的子嗣相繼莫名其妙的夭折, 最後只剩下他跟太子。
而他手中,終於有了兵權。
那些曾欺辱他的小人,開始反過來討好他。
陸離倒也大度,絕口不提陳年舊怨,只要是肯暗中投靠他的,他都以禮相待。
皇帝近年久臥病榻,怕是命不久矣,朝中早已默默分成了兩派。表面看是太子一家獨大,但陸離這邊兒猶如棵小樹,也在不知不覺中枝繁葉茂遮天蔽日起來。
慶功宴上,太子不停地向陸離敬酒,把他好一通誇。
但絕口不提自己沒有及時補給糧草的事,更不提自己勾結羌部、派了刺客追殺胞弟的事。
太子不提,陸離也裝作不知道。
兄友弟恭,一團和氣。
打了勝仗皇上心情不錯,拖着病體到席上喝了兩杯,欣慰地說把大秦交給他兄弟二人他很放心,又囑託陸離日後定要竭力輔佐太子。
宴席過半,皇上身感不適便由人攙扶着回了寢宮。
太子聽到皇上所說,越發得意,少不得再陰陽怪氣地擠兌陸離兩句。
陸離含笑起身,藉口不勝酒力,便不再搭理他也離了席。踏出宮門時月已高懸,風一吹,酒意便去了大半。
隨從牽了馬車過來,“王爺,請上車吧。”
陸離回頭望着幾乎完全被夜色吞沒的巍峨深宮,輕輕嘆了口氣,“你先回吧,本王想一個人走走。”
“是。”隨從應道,但沒敢真的回府,而是牽着馬車跟在陸離後面。
他覺得,自家王爺好像有什麼心事兒在。這些年他一直跟在陸離身邊,好像每次進宮面聖,回來時王爺的心事都會更多一重。
皇家無小事,他猜不出,也不敢猜。
回了府,才得知府中亂了套,大半夜的家丁們不睡覺,都在打着燈籠找人。
見陸離回來了,老管家顫巍巍地迎上來,說:“王爺,白天您從戰場上帶回的那個小少爺他、他人不見了。”
“不見了?”陸離問:“好端端的人怎麼會不見?”
“不知道啊,我也就查了個賬的功夫。”老管家說,“下午的時候正好商號那邊來核賬,我見小少爺在院子裡玩得很開心,應該不會亂跑,就放心去了,誰知回來就……”
“多久前的事了,確定人不是藏在府中?”
小狐狸貪玩,藏在某個角落跟大家躲貓貓也說不定。但管家說:“沒,一發現人不見就開始找,到現在都過去四個時辰了還沒找到。”
“備馬!”陸離急聲道。
立刻有人牽來他的戰馬,陸離翻身上馬,衝進夜色中。管家看看旁邊發愣的家丁,道:“站着幹什麼,還不快也跟着去找人!”
家丁面面相覷。“不是,白天那小少爺到底是誰啊,能讓咱王爺這麼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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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說爲了自保,潛意識裡化成原形。
其實也不能完全說是原形,因爲他的原形很小,跟普通狐狸沒什麼差別,並沒有九尺高。
因此,脫離險境後沒多久便維持不住,又變回了少年模樣。跌跌撞撞走在街上,渾身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倒是燥熱的厲害,他想撕扯衣服,觸碰到身上大大小小的鞭痕又是鑽心的疼。
雙眼被逼得發紅,幾乎什麼都看不到了,機械地往前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摔倒多少次,耳邊隱隱約約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他強撐着,掀起疲憊的眼簾,看到有個白色人影兒從馬背上跳下來跑向他。
“胡悅!你去了哪兒?!”
陸離的聲音不復溫和,音調兒高得幾乎發顫,一把將搖搖欲墜的他接入懷中。
“陸、陸離……”胡說虛弱地笑了笑,“我總算回到你身邊了……真好……”
陸離見他這般狼狽,輕聲又問了一遍,“你、剛纔到底去了哪兒?”
去了哪兒才弄得這一身的傷,去了哪兒纔像是拼了命纔回到他身邊,妖不是有法術嗎,爲何還這般狼狽?
但胡說已經失去了意識,沒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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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陸離抱着渾身是血的胡說回到王府時,整個王府的下人們都驚掉了下巴——
他們從未見過自家王爺這樣緊抱着一個人,更未見過自家王爺爲了誰而失去素來的鎮定。
“傳御醫,快傳御醫!”
陸離大聲喊着,抱胡說回了寢殿,也不知御醫的醫術對妖起不起作用,但他也沒更好的辦法,只能一試。
送御醫進去的小廝從陸離寢宮出來,一臉古怪地跟衆人說:“你們猜怎麼着?小少爺睡了咱王爺的牀!”
“真的嗎?真的嗎?”
衆人立刻扒着窗戶往裡看,誰知剛探出個頭就撞上了陸離陰冷的視線:“該幹嘛幹嘛去。”
說罷,闔嚴了窗扇。
御醫替胡說診了脈,把着他的脈象不時皺眉,“怪啊,怪啊。”
陸離問:“有何怪異?”
御醫道:“他脈象全無,按理說該是已死之人,但又明明還有氣息……這等怪事,老臣還是第一次見。”
陸離倒是不稀奇,妖的脈象跟凡人不同情有可原,只是……
“他自幼體弱,應該不是沒有脈象,只是脈象太弱不易察覺吧。”陸離道,“望聞問切,如果忽略脈象,只從其它三者來看呢?”
“這個……”御醫起身,看着陸離欲言又止。
“但說無妨。”
御醫道:“他身上多處外傷暫且不說,老臣觀他面色潮紅皮膚燥熱,意識混沌不清,怕是中了‘春宵一夢’。”
“春宵一夢?”
陸離一怔,他知道這是一種從西域傳來的蠱毒,類似於“春|藥”,但藥性強了更不知幾千萬倍。除非行房中事,否則無藥可解,中毒者會逐漸喪失意識血管爆裂而亡。
“王爺,這毒根本無藥可解,除非……”御醫搖頭,“老臣言盡於此,救與不救,如何救,還要看王爺您的意思。”
陸離望了眼胡說,淡聲道:“有勞大人深夜來此,本王這就差人送你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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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王爺。”御醫擱下一張藥方,“外傷的藥按這方子,一半研磨成細粉外敷,一半熬成湯藥內服。”
“來人,送客。”
陸離道,在門外偷聽的小雜役忙跑進來,沒敢進來的幾個都探探頭,小心翼翼地問:“王爺,要不要我們去外面找個姑娘來,救……”
陸離目光微寒。
小雜役趕忙噤了聲,乖乖滾去睡覺。
陸離合上門,回到牀邊坐下,一瞬不瞬地盯了少年許久,伸手緩緩揭開了他破碎的衣衫。
“嗯……”
胡說一聲嚶|嚀,不安地皺着眉,喃喃道:“求求你放過我,陸離、陸離救我,陸離……”
陸離指尖微顫,慢慢攥緊了掌心的碎布。
良久,手掌輕輕地撫上少年緋紅的臉頰,淡聲道:“胡悅,多有得罪,本王也是迫不得已。”
話畢,欺身壓上。
輕帳緩落,紅燭淚盡,醉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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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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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涼的吻落下,胡說下意識地想要靠近,終是在被進入的時候情不自禁地落下淚來,“疼……”
不一定真是陸離弄疼了他,更可能是身上大大小小的鞭傷。
但他雲裡霧裡渾渾噩噩的,說也說不清。
陸離擡頭,少年眼角泛紅泫然而泣的模樣忽得讓他心中一軟,動作便也跟着溫柔起來。
一點一滴吻幹胡說臉頰的淚痕,溫聲說:“別怕悅兒,過了今晚,便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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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雲山,鷹王府。
雲察從觀塵鏡中看到陸離熄燈拉牀簾的動作,氣得把鏡子都砸了,頭一次發火到怒不可遏。
“陸離這個混蛋,我要殺了他!!!”
君玄忙一把抱住雲察,並趁機上下其手佔了不少便宜,道:“息怒息怒,冷靜冷靜。‘春宵一夢’無藥可解,便是妖中了毒也必死無疑,陸離也是爲了救人。再說,人家小兩口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跟着瞎湊什麼熱鬧!”
話雖這麼說,但云察仍舊意難平。
君玄笑了笑,又說:“若是哪日你也中了這毒,呵呵,我也會這般捨身救你。”
“滾!”雲察一甩袖子將死不要臉的君玄扔出去老遠,喝道:“來人,送君玄殿下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