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以什麼理由又以什麼身份要跟陸離回去的。
他想了整整一路, 仍舊沒能想明白。
以至每天唉聲嘆氣的,不是看着陸離出神,就是望着陸離發呆, 好像突然間整個人都變得多愁善感起來。
陸離有些不大習慣他這樣, 溫柔地揉揉他的頭, 說:“我還是最喜歡看到你開心的模樣。別怕, 楚何與蘇錦符, 我想你會跟她二人成爲很好的朋友。”
做朋友?
胡說怔了怔,將她二人當空氣已經是他能忍讓的最大極限,陸離還想讓他們三人成爲朋友, 和平相處麼?
“陸離,你……真的愛我嗎?”他問。
原本心裡很明瞭篤定的答案, 在這一瞬忽然變得模糊起來。
他開始懷疑陸離對他究竟是否真心。
但陸離好像只一眼就把他心底的忐忑和不安給看透了, 微微握緊他的手, 鄭重不失溫柔地說:“愛,要不也不會忍不住回來找你。”
說完臉頰便微微泛紅了, 淡淡的生澀羞怯自他溫潤的眉宇間盪漾開,稍縱即逝。
胡說不知道,這是陸離生平第一次對人說這個字,也是最後一次。
胡說靠在陸離身上,輕聲說:“好, 就這一個字, 我願意試着和她們做朋友。”
胡說心裡清楚, 其實回啓都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陸離”二字就是他甘願回去的最充分緣由。只要跟在這人身邊, 別說區區一個啓都,就是碧落黃泉, 他也心甘情願共同進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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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第一天來啓都,他着急進宮找陸離,結果被人販子拐進了怡紅院。
如今再來,不用他自己摸索問路,由四匹寶馬良駒拉着的馬車從京門長驅直入,一直駛到皇宮的最深處。
下車時還有無數的丫鬟僕從跪在地上迎接,山呼“萬歲”。
胡說沾了陸離的光,跟着也享受了一把帝王的待遇,被無數人簇擁着,從前庭一直走到後宮都有人撒花鋪路,直到在宮道上被一頂鳳攆給擋住了去路。
皇后與貴妃同乘一頂鳳攆,不僅不針鋒相對反而相親相愛,在任何一個國家的歷史上怕都是樁新鮮事。
胡說雖然沒有參加冊封大典,沒能一睹皇后的容顏。但他認得蘇錦符蘇貴妃,幾個月前在江南,還看她跟陸離一起遊船咧。
不用猜,貴妃旁邊坐着的身穿正紅鳳袍,裝扮端莊的那位肯定就是皇后娘娘。
不愧是將門虎女,楚何即使帶着鳳釵珠花,施了粉黛,也遮不住她眉宇間的英氣,刀削斧刻般凌厲的五官,戰袍一穿,當真是安能辨我是雌雄。
彼時,兩位娘娘正人手一盤切片水果,旁若無人地互相投喂。
“阿何阿何,這片蘋果我咬了一口,好甜啊。你快嚐嚐,張嘴,啊——”
蘇錦符把自己咬了一口的蘋果插起來,送到楚何嘴邊。後者只張嘴輕輕地用牙齒碰了碰,就又把剩下的半塊蘋果還給了蘇錦符。
但看着不像是嫌棄,更像是不捨得。
“真的挺甜的,但我不愛吃甜的。你吃吧,你不是愛吃甜蘋果麼?”
看得出,楚何平時應該話不多,不大擅長跟人交流,但跟蘇錦符說話時一雙眼睛好像都在放光。她的聲線淡淡的,自帶一股清冽,就像是初春山間融化的第一汪雪水。
胡說就站在路邊看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蘋果,盯了大半天,鳳攆上的兩人才終於發現他的存在。
“你是……胡悅?”蘇錦符還記得他。
胡說走過去對她行了禮,道:“在下胡悅,見過皇后娘娘,貴妃娘娘。”
楚何像是沒聽說過這個名字,面露疑惑。蘇錦符趴在她耳朵上低語了幾句,她才恍然般點了點頭,對胡說彎脣一笑,“在下楚何。”
蘇錦符彎着眼睛笑,“阿何戰場上女扮男裝慣了,跟誰都以‘在下’自稱,都快忘了自己還是個姑娘家。”
通過這三言兩語,胡說覺得楚何跟蘇錦符這兩個姑娘應該都還是好相處的。
蘇姑娘相等於財政,楚姑娘相等於兵權,兩個都得罪不起,他不想讓陸離爲難。所以,交朋友就交朋友吧,拋去“情敵”這層,其實他挺願意和她倆在一起聊天的。
陸離整日忙於朝政又沒時間陪他,有兩個人陪着說話挺好。
相處久了胡說發現,兩位娘娘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在御花園裡曬着太陽嗑瓜子兒。有時候還會抓給他一小把,拉他坐下三個人一起嗑。“嘎嘣嘎嘣”,瓜子殼兒亂飛,很快就堆成了一堆小山。
楚何好像不止討厭吃甜蘋果,還不喜歡吃瓜子仁。要不她怎麼一顆不吃,把好不容易纔剝出來的果實全都擱在了蘇貴妃的手心裡?
蘇貴妃捏捏他還帶着點兒嬰兒肥的臉頰,充滿羨慕地嘆了口氣:“阿何,你說說,咱倆都是女人,怎麼還沒胡悅一個男孩子皮膚好呢?他長得也漂亮,不怪招人喜歡。換做是我,我也喜歡。”
“嗯。”楚何點點頭。
她對蘇錦符的話,向來都無條件贊同。
誇得胡說都不好意思了,趕緊走人。接下來都是姑娘家的私房話,他也不好多聽。
到了御書房,陸離跟大臣們已經議完了朝政。桌上鋪着一張還未畫完的四海圖,天涯海角,囊括九州。
陸離正在作畫,繪製剩下的疆域,專心到連他走進來都沒發覺。
他看到,圖上緊挨大秦的幾個小國都被陸離用硃砂筆畫上了紅圈,意思是要率先征討他們。圖上還有幾條紅線,徑直北上,貫穿了數十個國家。
若沒猜錯的話,陸離是想將諸國吞併,一統天下。
胡說不理解,說:“我們妖族一直都劃分地盤各自爲政,鷹族在斷崖邊,狐族在半山坳,狼族在山頂的平原。大家都過得挺好的,沒見誰像你們凡人一樣天天打仗,爭地盤爭到頭破血流。”
陸離一頓,才發覺胡說來了,慢慢描摹着圖上一條虛線畫出的山脈,他頭也不擡地說:“人與妖不同,人性貪婪,只要有國界存在,爭地之戰就永無休止。”
默了會兒,他緩聲說:“唯一的解決辦法便是,使天下一家。”
天下一家,說到底,還是得打仗,得征伐,得把這世上所有的國家一個接一個地滅掉,吞掉,消化掉,最後跟大秦融爲一體。
普天之下,莫非秦土。
陸離不僅想做大秦的王,他還想做天下的王。
胡說沒來由覺得脊背發涼,只是個很突然的念頭,猛地闖入他的腦海——
陸離的野心太大了,已大到他所不能承受。在陸離心中,一個小小的秦國他尚且比不過,又憑什麼能跟天下比呢?
不過,這種令人心寒的念頭纔剛一出現就被胡說拼命掐死在了搖籃裡。他假裝什麼都不懂,慌忙逃出了御書房。
再回到御花園,皇后娘娘跟貴妃娘娘已經不在原地嗑瓜子兒了,地上只剩一堆瓜子殼兒,一名小太監正拿着掃帚清理。
胡說以爲兩位娘娘已經各自回宮了,便也要回去。這時,隱約聽到假山後的山洞裡傳來女子的喘息聲。
他好奇地走過去,探頭看了一眼,嚇得差點兒沒叫出聲來。
臉頃刻間就羞紅了,天哪,他這是撞見了什麼了不得的宮廷秘事?!咱們的皇帝陸離頭上竟頂着一大片茂盛的青青草原,楚何正壓着蘇錦符做不可描述的奇怪運動……
咳咳咳!
怎麼辦?到底要不要告訴陸離,他的兩位親親愛妃合起夥來,把他給綠了?!
好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