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執閉關整整一月,出來時覺得胡說有點不大對勁,總是若有似無地在躲他,尤其不敢正視他的目光。可他不看胡說時,對方又好像在偷偷地打量他。
胡說也發現自他回帝君府之後,白執變得好像哪裡不對,對他總是小心翼翼地。雖說白執一直性子溫和內斂會照顧人,但那叫做“溫柔體貼”,可不是現在這樣的“瞻前顧後”,甚至還有點刻意看他的臉色。
白執越古怪,胡說就越忍不住暗中觀察他。而胡說越觀察,白執就越變得古古怪怪。
直到後來,連扶桑與朱槿二人都瞧出兩個人之間的異常了,忍不住說:“我怎麼覺得最近你和帝君之間,相互客氣得有點兒…嗯,怎麼說呢,有點刻意。”
這也不怪他們說,確實有點刻意。以最典型的幾件事爲例:
比如洗澡,胡說畏水的事在帝君府從來都不是秘密,他洗澡時都要白執在旁邊陪着才肯,如今雖然也有白執陪着,但中間卻隔了道屏風。胡說在內,白執在外,兩人看似近在咫尺,卻總有道障礙從中擋着。比如晚上就寢,原本兩人同睡一榻,如今卻分成了兩間,分開就分開吧,兩人卻又像是約定好了似的,睡覺前要在門前碰個面,互道“晚安”,頗有幾分儀式感。再比如……
總之就是叫人覺得很奇怪,好像關係疏遠了不少,但又好像還和以前一樣親密。
聽了扶桑的話,胡說也覺出不對勁來,於是開始自我反思。在他心中,白執是不可能有問題的,那人無論是樣貌還是品性都幾乎完美,對他也好得無可挑剔。所以,假使兩人之間有什麼出了差錯,錯的那個也一定不是白執。
可胡說沒想出自己哪裡做得不對才讓白執變得奇奇怪怪,苦思冥想了數日,覺得唯一可能出錯的地方就是“稱謂”。
以前他稱對方都是尊敬的“帝君”,如今卻直呼其名“白執”,興許是白執高高在上慣了,聽不得旁人對他這麼沒禮貌吧。
胡說越想越是,終於忍不住問了,彼時兩人正在用早膳。
他將兩根筷子對齊,垂着眼裝作漫不經心地模樣,“你會不會覺得,我直呼你名諱有點不大好?你身份尊貴,好像不能隨隨便便就叫你名字吧?”
當初他喚“白執”只是隨心而爲,沒考慮兩人之間身份地位匹不匹配的問題。現在想想,好像的確有點過於親密了,不怪白執聽着不自然,畢竟他們相識的時間還短得很,遠不到這份兒上。
白執正在挑魚刺,聞言動作一頓,皺皺眉:“你爲何會這樣想?名字取來就是給人叫的,我沒覺得有何不妥。”
胡說擡眼,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真的?”
“實際上,你喚我‘白執’,我很喜歡。”白執溫聲道,將魚肉擱在他碗中。
說到“喜歡”二字時,他咬字很輕,但又不至於叫胡說聽不清,若仔細看就會發現藏在銀髮間的耳根還有點泛紅。
“那我就放心了。”胡說自言自語般咕嚕了句,往後一靠倚在椅背上,夾起挑好了刺的魚肉吃着,看上去的確鬆了口氣。吞嚥下去,喝了口湯,說:“白執,有件事兒我一直沒對你說,但想想還是得告訴你。”
他的語氣聽起來有點正式,令白執的心往上提了幾分,“什麼事,你說。”
“其實,我的名字不是‘胡說(shuo)’,而是‘胡說(yue四聲)’。”胡說道,見白執這一瞬間臉上的表情變了幾遍,最後凝固成了一塊石雕般僵僵的,以爲他在生氣,忙跟着解釋,“我並非有意瞞你,實際上,我也是掉下逆川之後纔想起來。”
白執只是沒料到胡說會對他坦白,剛纔他還以爲對方要跟他說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比如“我在帝君府呆膩了要回巫雲山”,或者更要命一點,直接說“我記得那天在陸離的皇陵見過你,你爲什麼會在那裡”之類,起落太快,他有點反應不及。
舒出一口氣,白執點頭“嗯”了聲,看胡說好像還有話要說,就沒插嘴。
胡說抿着嘴想了會兒,依然是副十分嚴肅的表情,“你知道,這是個多音字。因爲這個自小沒少人拿我開玩笑,你可能也已經‘胡shuo胡shuo’的叫習慣了。但我覺得它的寓意好像有點不大好聽,所以,我還是希望你以後能儘量改口,別再叫我‘胡shuo’了。”
“嗯。”白執再次點點頭,眼中總算多了分笑意,自然地喚道:“悅悅。”
“……”胡說手一抖,筷子掉在了地上。他接下來正打算說白執一次兩次改不過來也沒關係,慢慢來改就成,誰知對方竟叫“悅悅”叫得這麼順溜,而且聽着還怪自然的。
這下輪到胡說有點不好意思了,臉頰燙得厲害,忙藉着俯身去撿筷子的機會趴在桌子底下吸了好幾口涼氣,覺得好了些,才磨磨蹭蹭坐直身子,眼神閃爍地說:“嗯好,只要不再是‘胡shuo’就行。”
的確,忘記一個人是很難,經歷了所愛非人的重創之後再重新愛上另一個人更難。但在白執閉關的這一個月,胡說想了很多,他覺得,因爲他遇到的這個人是白執,所以,一切又似乎都沒那麼難。
白執那麼好,好到讓他永遠都忘不掉棠梨花下初見時看的那一眼。
胡說早就意識到自己對白執不止是救命之恩的感激,還有更多,那些令他每次念起“白執”二字時心都爲之揪緊的東西。可他還不能確定白執對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又或者已經通過捕捉蛛絲馬跡,在心中再三確認了,但因爲害怕再次受傷,而遲遲不敢相信。總之,他只能將自己的心思小心遮好。
誰知卻被白執這聲“悅悅”喊得有點兒暈頭轉向,突然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又該怎樣裝着若無其事地吃完這頓飯。倒是白執將自己的筷子給了他,又把他手中的髒筷子拿走擦了擦自己用。
“對了,之前我帶藍燦跳逆川,算是徹底惹怒了赤穹,回去之後他沒把藍燦怎麼樣吧?”
胡說總算想起個話題,而且還是他一直關心卻一直忘了問的。
“你自己險些性命不保,還有心擔心旁人?”白執笑了笑,聽不大出這是埋怨還是誇獎。
胡說搖搖頭,有點不同意白執的說法,“怎麼說藍燦都算是我的朋友,而且事情的確因爲我的莽撞無知而起,我還是希望他能平安無事。”
“赤穹不會捨得將藍燦怎樣的。”白執眯了眯眼,淡淡地說,看向胡說時聲線又溫柔幾分:“倒是你,以後還是少跟仙尊府上的人來往爲好,包括藍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