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月的反應比往常稍許慢了些,需要等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薛綽華是方夫人的閨名,被皇上這樣直接喚出來,聽着幾分彆扭,不過皇上對待方夫人的態度好像便是這樣,怕是相識得早,就落下了規矩。
“她本事大了天,將給你的私信夾帶在軍報中傳遞進宮,回頭要治她的罪。”明源帝見汝月迫切的目光,輕笑道,“又不是家書,便這樣想看?”
“也算是家書了。”汝月抿着嘴角笑一笑道,“方夫人離宮前也給臣妾留過一封信,臣妾有時候還會翻出來看看,她的字寫得也好。”
“她的字比她夫君的還好,以前是刻意練過的,她那時候是憋了口氣的。”明源帝似乎是想起來過往日子中的歡喜之事,心情也比方纔好了些。
汝月看了信封上的火漆完好,輕輕咦了一聲道:“既然是夾帶在軍報中,就沒有人拆開過?”
“她是夾帶在只有寡人能夠看的軍報裡頭,信封上又寫了你的名字,難不成寡人還會偷看嬪妃的私信!”明源帝佯裝生氣,奈何嘴角彎彎,實在裝得不像,“如果寡人想看,想來你也不會拒絕。”
汝月點了點頭,皇上要看的話,自然是可以正大光明地看,然而沒有拆封過的書信給她一種安全感,她明白皇上的用心,她入宮這些年,都在盼着家裡頭能夠寫信來,等來等去,等得一場空,她小心翼翼地將封皮撕開,見着方夫人熟悉的筆跡,寫滿了兩頁信紙,先是說了大軍已經平安到了邊關,安營紮寨,走得匆忙,兩人沒有再見上一面,深表遺憾,隨即說了好些方銳平日裡愛吃的,愛玩的,字裡行間都是慈母之意,末尾寫着請她幫忙,多多照顧方銳,再過段日子,會得想法子來帝京將孩子接走等等。
“看完了?”明源帝留意着汝月的眼神,見她停留在左下角不動,才張口問道。
“是,方夫人很是思念幼子,然而邊關與帝京路途迢迢,她暫時沒有法子將銳兒帶走了,所以拜託臣妾替她多加照顧。”汝月將信紙摺好,遞給皇上,“她應該知道,臣妾看信之時,皇上就在臣妾的身邊,所以這信與其說是寫給臣妾看的,不如說是想由臣妾轉交給皇上來看。”
“說得這般繞口,寡人都聽糊塗了。”明源帝卻沒有去接那封信,“你的家書,寡人不看。”
汝月沒有堅持,將信紙放回信封中,塞在枕頭下面,她想得是容妃說的那番話,方銳如果是刻意被留下來的質子,那麼皇上不去看那封信就更加有了道理,不看代表不知道,有些話題到時候才能夠推託,只要方銳好端端的留在太興臀,吃好穿好,她不必去擔心這些。
“你何時也寫個回信與她?”明源帝看似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臣妾想一想要寫什麼纔是,寫好了交給皇上,代爲發信。”汝月知道書信一來一回,至少要月餘,不能輕率馬虎地應對。
“方銳倒是很適應在宮裡頭的日子。”明源帝接下話來道,“前日,寡人去了太興臀一次,他也沒有先前的胡鬧,學出些規矩來,見人說話斯文有禮,寡人誇獎說,是哪個教導有方,沒料得太后說並沒有人教他,好似一夜之間就明白了道理似的。”
“小孩子離了雙親,確實會很容易懂事的。”汝月想着自己進宮時候,還一派的天真,才短短的日子,已經明白只有明哲保身,才能在這宮中安生立命下來,能夠留下來的都是不容易的,這後宮看似繁華昌盛,有時候卻又像是吃人的怪獸,吞下去連骨頭都吐不出來的。
”你若是喜歡,寡人將他送過來琉璃宮住些日子?”明源帝才提了個頭,立即被自己給否認了,“寡人怎麼忘記你懷着身孕,有個小孩子在身邊,萬一他不小心撞到了你,纔是不妙,以後吧,以後等孩子生出來,再說不遲。”
汝月聽着皇上的話,果然方銳是要在皇宮裡頭常住的意思,一時半會兒是回不去的。
“寡人昨日赦了皇后的罪過,應吮她可以出丹鳳宮了。”明源帝話題一轉,忽而沉聲說道,“寡人原先是氣她應是統領後宮,母儀天下的人物,偏生會心念狹窄,做出這般不道之事,將關禁的日期一再往後拖延,想讓她多吃些苦頭,往後纔會得清楚自己的身份,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明源帝的眼神中,有三分的茫然,“其實當年,柳妃對她做下的事情,手法很巧,用的人也都再三緘口,所以縱然皇后認定了是柳妃所爲,卻拿不出明白的證據,她的心裡日積月累,纔會生出這樣的怨念,居然有本事布了那樣大的局,不過是讓寡人不再專寵柳貴妃一人,真正纔是損人不利己。”
或許,在皇后的心裡,只要是不利於柳貴妃了,已經是天大的喜事,汝月卻被不知不覺之間,用細鎖綁住了足踝,往深沼澤地理拖曳,若非最後有人伸手拉了她一把,此事完結,連她也一起帶了進去,掩頭沒臉,再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那一日,皇后捎口信說,想要見一見寡人,寡人知道她是個心氣高的人,卻不想她在寡人面前,匍匐在地,哭得那樣肝腸寸斷,是,她也曾經有過一個孩子,那個孩子的命不好,所以保不住,她的身子是虧了,但是寡人依舊讓她穩穩坐着皇后的位子,便是沒有了你的出現,沒有了任何其他嬪妃的出現,寡人真的是專寵着柳妃一個人,也不會動搖到她的位置,寡人也從來沒有想過,不讓她做皇后。”明源帝悵然地嘆了一口氣,“然而,寡人只當她是皇后,卻沒有當她是一個女人。”
汝月聽得心口發酸,眼角發痛,她明白皇上爲何會在自己面前說了這許多,皇后與柳貴妃之爭,她是中間的一枚棋子,怕是從一開始,沒有人會以爲這顆棋子能夠留到這會兒,還佔得所有的好處,就連皇上都不曾一次懷疑過自己。
如今,皇上赦免了皇后的罪過,便是也放開了所有對她曾經有過的懷疑。
皇上赦免了她們,是爲了讓自己不再介懷。
“後宮之爭,其實最爲傷神,都是寡人的嬪妃,說沒有半點兒的感情,那是假話,要是像那民間財主家,大小老婆,潑婦罵街似的,寡人也吃不消的。”明源帝好好地說着話,猛地就轉過身來,將汝月給抱了過來,聲音悶悶的,埋在她的肩窩處,“也就在你這裡,最是舒心的,你從來不會說旁人半點的不是,在你的眼睛裡頭,沒有惡人,最多都不過是可憐人。”
汝月的一雙手臂,軟和地將皇上的腦袋給抱住了,她想分點安心給他,儘管她有的也不多,可是這一刻,她願意將自己的分了給他,只因爲他的樣子,實在不像是她才見時候的皇上,那個面目冷峻,高高在上的男人,他既然願意歇下防衛來,那麼她就願意將自己的心給他,完完全全的,徹徹底底的,她沒準備再收回來了。
烏蘭躡手躡腳進來時,見汝月還是保持着那樣的姿勢,皇上似乎已經睡着了,還像個孩子似的黏在汝月身上,微微吃了一驚,汝月嘬脣做了個噤聲的口型,她趕緊點了點頭,將手中的熱粥放下來,做了個詢問的眼神,汝月搖了搖頭,示意先不吃了,她要是一動彈,懷中的人必然會醒過來,他進來時,神情倦怠,不知熬了多久還沒有睡過,方夫人的信中,雖然沒有明說,汝月也能夠看得出來,邊關不夠太平,所以方銳不接走也是好的。
明源帝這一覺以爲睡得很長,實則超不過一個時辰,他覺得遍身溫暖,還有很淡很淡的香氣縈繞,捨不得睜開眼,下意識地用手指去摸汝月的手臂,一寸一寸地摸過去,摸着摸着,就清醒過來了,一雙眼擡起來,吃驚地問道:“寡人睡了多久?”
“不到一個時辰。”汝月看眼桌上的熱粥,已經快涼透了,她的手腳,身子一直維持不變的姿勢,也快要僵硬了。
明源帝從她懷中掙脫開來,果然睡夢中的暖意都來自汝月,這樣子一分開,他有些患失患得的,又擔心累壞了汝月,趕緊拉着她的雙手上下打量:“寡人有沒有壓到孩子?”
汝月噗哧笑了出來:“皇上,孩子還小,何況是坐着的姿勢,哪裡就能壓到了。”
明源帝看着她似乎行動不便,更加擔心了:“還是喚了原太醫來看看的好。”
“不用麻煩老太醫,來一次也怪累人的,回頭臣妾讓烏蘭給臣妾捏一捏就好了。”汝月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沒料得,明源帝聽得此話,已經起身,站到她身後,幫她捏着痠軟的手臂,她笑意更濃,輕喊道,“皇上,輕些,輕些,臣妾這胳膊是肉做的,經不起捶打的力氣。”
明源帝哪裡做過伺候人的活計,不過使了幾下輕重,也做得有模有樣了,他見汝月並未出言阻止他做出這有些荒誕的舉止,不禁問了一句:“你怎麼不說,寡人不能做這些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