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實知道你們私底下有些往來,因爲你們都是我所相信的,我便沒有明着問過你。”汝月何嘗看不出小順子對烏蘭那若有似無的好感,在琉璃宮時,一個是掌事姑姑,一個是掌事太監,偏生也只有烏蘭能夠製得住小順子的性子,既然兩個人都有意,她也不用直接去點破。
“娘娘對婢子寬容,婢子卻瞞着娘娘與小順子私下授受不清,婢子有負娘娘的信任。”烏蘭再想到自己昨晚反而去懷疑琥珀,更加自愧不如。
“你們兩人算不得私下授受,他能夠去皇上身邊,確是造化,他不同你說,想來是等着有了更好的品級之時,再給你個驚喜,我不會介意這些的。”汝月見烏蘭恐慌地什麼似的,笑着拉過她的手來,“不過,下一回,他再偷偷來見你時,你可不許輕饒了他,連琥珀都知道的事情,憑什麼,你就被瞞在鼓裡,真是不公平。”
烏蘭見汝月笑了,纔將一顆心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娘娘不怪罪婢子就好。”
汝月拍了拍她的手背,將自己暗暗擔憂的話,又給嚥了下去,要是那些擔憂不說出來,就會成爲泡湯的話,她寧願將那些話統統都爛在肚子裡頭。
事與願違,不過又隔了三日,琥珀急急忙忙帶來個壞消息,太后的病情反覆,又陷入重重的昏迷之中,這一次三四個太醫在太后的寢宮進進出出,都再商量不出更好的法子,皇上下了口諭,治不好太后的病,這些太醫的官職一個都別想留用。
汝月聽完這些,走到窗前,顧不上外頭北風呼嘯,將窗戶一把給推開來,風捲過來,吹在臉上,像是有無數的小刀在割着,疼,能夠想出來的只有這一個字,疼,也蓋不住心裡的慌與亂。
烏蘭知道娘娘心事重重,只有從旁陪着,到後來實在忍不住勸慰道:“娘娘,風勢實在是大,娘娘穿得也單薄,這樣子吹下去會得病的。”
“自己吹病了,也比被人暗下黑手要來得強。”汝月依舊執拗得不肯關窗,她想要用北風的寒意,將心裡頭殘存的那些對往事的眷戀統統都拋開,否則身邊的人,傷得更重更深,這些都是她根本不想見到的。
等烏蘭又要開口的時候,汝月先一步叮囑道:“你將我們帶來的物件都整理下,無關緊要的都拋下不要了,挑選要緊的收拾起來。”
“娘娘這是要?”烏蘭吃驚地望着汝月,畢竟是最貼心的宮女,她大致已經猜想到汝月的用意。
汝月將窗戶給緩緩關上,猶如將心裡的某些情感也統統上了鎖:“將所能翻出的,最好的宮裙找出來,明天一早,我要換上的。”
既然是要不顧一切往前走了,那麼回憶已經成了累贅,汝月彎身,將它們放置在路邊,再也沒有去多看一眼。
這一夜,汝月睡了個十足的安穩覺,一直到天亮時分,睜開眼時,見到灼灼其華,燦燦入眼,烏蘭已經將她囑咐要穿的桃色如意雲紋銀線描百花彩蝶的宮裙放置在牀邊,她慢慢起身,將衣裙抱在胸口,絲緞柔軟一如芬芳的肌膚,寸寸貼合入心。
“娘娘,婢子爲娘娘梳妝吧。”烏蘭替自己也換好了簇新的宮女裝,雙鬟邊束着吐蕊珠花,真是喜慶的好兆頭。
妝屜打開,幽香撲鼻,汝月低下頭來笑道:“這八個月,旁人或許以爲我在吃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享福。”
“婢子是陪着娘娘在享福。”烏蘭替她挽好了繁複的髮髻,“可惜享福的日子總是很短,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娘娘卻又要回到那勾心鬥角的日子裡頭去了。”
“出來時,尚不如回去的時候兇險。”汝月點了滿翠鳳凰含珠金步搖,“對手越來越厲害,我反而不害怕了。”
“娘娘是遇強則強的性子,若是別人對娘娘好,那麼娘娘勢必要加倍對那人好,若是別人冒犯了娘娘的底線,那麼娘娘也會毫不留情地盡數反撲的。”烏蘭用黛筆描眉,胭脂撲腮,一時之間,鏡中人柳暗花明地顯出動人的神采來了。
“你是又擔心,我會臨陣心軟,纔拿着話在這裡堵着我的?”汝月衝着鏡中的自己露齒微微笑道,“這一次不會了,進昔時宮時,我是想要退讓的,既然這般簡陋的日子,都不能安心過下去,我還等什麼,難道真的要坐以待斃不成,你放心,我會得步步爲營,照拂周全的。”
烏蘭送汝月出得昔時宮時,依然忍不住落了淚,她趕緊回過頭去擦拭,再轉回來時,淚痕不再,眼圈卻是紅通通的,兩個人一前一後,向着太興殿而去。
這一路,委實不短,她們走得也不快,各自想着心事,到了太興殿門前時,琥珀眼尖,已經遠遠瞧着她們,立時迎了上來,一見汝月的裝扮,已經明白了多半:“娘娘是要回來了?”
“是,是要回來了。”汝月朗聲笑着回道,“皇上可曾在裡頭?”
“在,纔來了一會兒,衛大人也在。”琥珀迎着她們上了臺階,“太后還是沒有醒轉,情況不妙。”
“會好的,既然目的已經達到了,何須傷害無辜,又得罪皇上。”汝月說的聲音很低,怕是除了離她最近的烏蘭,再沒有人聽見她說了什麼。
守在內殿外的秋葵見汝月這般而來,同樣一驚,趕緊通報入殿,汝月的子路姿態依舊婷婷嫋嫋,隔了八個月,她依舊是如妃娘娘,其實很多事情從未改變過,只是看她以何種心態來面對,
明源帝正在太后病榻前同衛澤商議,聽聞汝月到來的消息,猛地站起來,驚覺自己在衛澤面前失了態,纔想要再坐回去,已經聽到汝月的聲音,溫和舒緩地從門口傳了進來:“臣妾汝月見過皇上,見過衛大人。”
眼中有一絲驚豔,若是說美貌,汝月肯定比不上樺月的麗質天生,樺月遺傳瞭如同方如萱般的傾城姿容,然而明源帝已經太久沒有見到盛裝裝扮的汝月,彷彿是一顆蒙塵的明珠,被輕輕拭去了外頭的僞裝,發出奪目而炫麗的光芒,照的人有些睜不開眼來。
衛澤站的稍稍遠些,若有所思地看着低眉垂目的汝月,他只覺得她陌生而疏離,又有些叫人心疼。
“你如何會來這裡?”明源帝已經走上前來,牽了汝月的手。
“臣妾聽聞太后病重,心裡實在擔憂,所以出了昔時宮,來探望太后的病情。”汝月又觸摸到皇上掌心的暖意,曾幾何時,這暖意能夠衝破重重障礙,直抵她的內心。
“她一向對你最是上心的,你來看看她老人家也是應該的。”明源帝似乎纔想到衛澤也在場,揮了揮手道,“衛卿家先回掌事殿,寡人回頭再與你商議那些事情。”
“微臣領命。”衛澤俯身行了個禮,不卑不亢地離開了。
明源帝察覺到汝月的目光膠着在衛澤的背影處,忍不住輕咳一聲道:“你不看看寡人,一直盯着衛卿家是爲何事?”
“臣妾是見到了衛大人就想起來,還欠了衛大人十卷法華經,怕是一時半會兒的是還不了債,所以將已經抄錄整齊的一部帶來,奉於太后的牀頭前,盼着能夠給太后的病情帶來好轉之運。”汝月取出樟木所制的盒子,當着皇上的面打開來,“是臣妾親手抄錄,也算是一片誠心的。”
明源帝翻看了一眼,鮮血已經凝結成一個個梵文,他沒有多問,已經猜到是怎麼回事:“既然是你用自己的血所抄錄的,確是誠心一片,便放在太后的牀頭。”言畢,拉着汝月的手,再不肯放開,“你穿着這般,又出了昔時宮,是不是已經改變了原先的主意,要回到後宮來了?”
“皇上猜的很是,臣妾不願意再待在昔時宮了。”汝月笑語如花道,“出來以後,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就更不想回去了。”
“不回去也好,寡人可以時時見到你。”明源帝對她的笑容很是受用,正欲擡手來摟住她的肩膀,卻讓常公公在門外的一通話給打斷了。
“回稟皇上,皇后娘娘派了宮女來給太后送了滋補的藥膳。”常公公是看着汝月進去的,聲音呆板地說道。
“皇后一片孝心,很好,很好。”明源帝隨口誇了兩句。
“回皇上的話,皇后娘娘讓婢子一來送藥膳,二來娘娘有個不情之請。”說話的這位宮女,嗓音嬌軟,分明就是綠雲。
“說吧,寡人聽着。”明源帝心情大好,立時應準了。
“皇后娘娘說了,太后的病重,小殿下的生母如妃娘娘又避在昔時宮中不肯見人,娘娘爲了皇上着想,也不想小殿下受到一絲半點的傷害,所以有個不情之請,請皇上恩准,皇后娘娘將小殿下帶回丹鳳宮中收養,必定盡心盡力,只當是爲皇上分憂了。”綠雲的一席話說下來,實在是又婉轉又動聽,叫人根本不忍心去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