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昭容的案子,有了轉機。
“你這賤婢,還不老實?看來是不打算說實話了..”
殿中,萬皇貴妃指着那跪在地上的宮女,呵斥道。
“奴婢..奴婢。”那宮女受了刑,一番折磨之下被帶了上來。
成化帝、周太后以及王皇后、柏賢妃都在此。
“是、是...”
“是什麼?”成化帝漆黑的眸子掃過,透着一絲暴戾,“嗯?”
“是..”宮女哆嗦着身子,嘴脣顫抖了很久,微弱的聲音道,“是周婕妤...”
“......”
*********
從冷宮出來的孫昭容,受封七品昭儀,賜號爲‘貞’。
鏈嬪隆寵依舊,吳昭儀和貞昭儀同樣有孕,亦位分相同。不過孫氏有封號,倒是壓了吳昭儀一頭。
“嬪妾參見娘娘。”
正午,萬皇貴妃用完膳,倚在榻上。
殿中是由輕音侍候,此時外面內監通傳,萬皇貴妃擺擺手,放了人進來。
“劉美人?賜座吧..”
萬皇貴妃嗤笑一聲,命了宮女去搬椅子。
“嬪妾不敢..”劉美人很是恭敬,一臉謙卑道,“叨擾娘娘了。”
劉美人一身水藍色長衣,齊胸的丁香紫色襦裙,髮髻上是一套南紅貝殼多寶珠花。只見她身形纖瘦,腕上的銀絲白硨磲配黃龍玉,墜着綠松石的十八子佛串。顯得鬆垮了些。
我擡眼望了望,那的確是個美人。不是因爲她多麼漂亮,而是因爲她有着一雙墨色帶着一層水霧的眸子。有着這樣眼睛的女子,往往顯得楚楚可憐。然而從劉美人的身上,流露出的卻是幾分泰然、若安。
這是一個很有教養的女子,儘管是一個側室所出的庶女。
我並非看不起庶女,像周嬌那樣的名門嫡女,一樣是個草包罷了。
可惜,宮裡想要活下去,看得不是你有沒有教養。
“上次的事情做得很好,孫氏已經出了冷宮,現下可是昭儀。”萬皇貴妃對着劉美人緩緩道,“想要對付吳昭儀,單憑你一人之力可是做不到的。孫氏便是本宮給你找來的幫手..”
萬皇貴妃喝了一口茶,幽幽道,殿中燃着濃重安息香。
“她可是很想要報仇,把那個當初向太后提議拿她當替罪羊的吳氏繩之以法。你們不是好姐妹麼?你會幫她的對不對?”
“娘娘的意思是,想要嬪妾和孫氏結盟?”劉美人很快便明白了萬皇貴妃的用意。
“聰明,”萬皇貴妃的嘴角有了一絲笑,施以胭脂金粉的面頰,宛若一張精雕玉鐲的華麗面具,“鏈嬪再如何,也終成不了氣候,那吳昭儀卻是個不簡單的。懷着身孕,有太后庇護着,讓本宮棘手。不過現下孫氏出來了,可就不一樣了。”
貞昭儀麼?我想着,那從小被嬌生慣養着的大小姐,身處後宅卻因爲被保護的過好。後宮之中的爾你我詐,對於她而言未免太過殘酷也太過無法理解。
其實嫡出的小姐,大多驕縱蠻橫了些,本質上卻並不壞。
她們一出生,就有着尊貴的身份。衣食首飾,無不皆是最好。她們無需要爭,無需要用手段來得到於那些庶女而言幾乎是一種奢望的東西。
而庶女,卻是一輩子仰望着頭頂的天空,可望而不可求。
“其實,你模樣生得也不差..比那璉嬪可強多了。皇上怎麼就不喜歡呢?本宮真是替你可惜了呢。”
萬皇貴妃故作惋惜,打量了劉美人半響道。
“嬪妾明白了,”劉美人福身道,“嬪妾這便去永清宮,探望貞昭儀。”
“慢着。”萬皇貴妃只是道,“從本宮宮裡出去,不留下點痕跡。可不像話呢,阿琪..”
“奴婢在——”我答話道,看了一眼劉美人,不由得搖了搖頭。
爲什麼這種埋汰人的事情,總要讓我來幹呢...
不過不及我動身過去,便有人替我動了手。
“美人主子,得罪了呢。”
輕音微笑道,捋了捋袖子。
“啪!”
擡手突地一掌,乾脆利落,殿中清脆地響起這一聲。
“啪——”
“啪——”
我看着輕音左右開弓,毫不留情地甩在在劉美人的雙頰上,內殿中一時寂靜無聲,僅可以聽見呼吸聲,以及這一記記耳光。
輕音的眼中帶着輕蔑,那輕蔑像極了我..
我像是在對着一面鏡子,鏡中的是另一個我。
一瞬間我有些恍惚...
那瞳仁深處潛藏着的陰冷,又究竟是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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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婕妤死在牢中,早已被廢爲庶人。
賞賜的白綾毒酒,也不過是爲了周家的顏面。
貞昭儀和吳昭儀,和從前一般,相處甚密。
璉嬪有些失勢,畢竟宮中尚有兩位懷有身孕的宮嬪,風頭很快便蓋過了她。
劉美人依然不得聖心,然而在貞昭儀的扶植之下,勉強在宮中立足。
我沒有心思去分析這些問題,因爲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擺在這裡。
十月懷胎的織錦,臨盆之期將至。
我不得不冒着風險,幾次在偏僻幽閉的宮道邊面見容若。
她還是那一身玄色赤邊斗笠,一頭如墨青絲若非木簪束起,恐怕就要直至腳踝。
容若警惕地向四周巡視一番。我也是極爲小心,來時繞過幾個宮殿,以防止有人在身後跟隨。
“情況很糟糕,”容若從來不會告訴我什麼好消息,“她的體質本就不適合生養,我不敢保證不會出什麼意外。另外..她的情緒也很不穩定。”
“......”
我沉默了好一會,擡起頭問道。
“沒有生下來的希望麼?”
“當然有。”劉容若道,“不過沒有孃的孩子,可是很可憐的。”
“那麼..咳咳,”我頓了頓,咳嗽着道,“阿妹呢?”
“呵呵,”劉容若聳着肩無謂地笑了,“沒有任何一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生下來。即使代價是死。當然,像琪掌宮這樣冷血的人,就兩說了。不僅如此,您還生生逼死過多少母子呢...”
我不說話,面色蒼白地站在原地。過了一會,從袖中摸出那藥瓶。
“我..咳咳,我尊重她的選擇。”
後來的後來,當我在那囚籠中,任人擺佈、寸步難行的時候。渡過了那個錦衣玉裘,炭火充足,卻依然寒冷的冬天。
我懷着那個罪孽的種子,前方一切道路都被封死。
看着面前的墮胎藥,笑得癲狂。
那便是我的報應,天要滅我,無人可擋。
......
我轉身準備離去,藥丸很苦,但我早已經習慣了它的苦味。
我佝僂着身子,咳嗽着脊背略駝,腳步虛浮。
身後的容若,披肩在風中飄起,長髮亦然。
我感到手腕一熱,轉過頭。只見是容若一隻手扣上了我的脈門。
“咳咳...”
我咳嗽了兩聲,拭去嘴角的血。對着她輕蔑地一笑,嘴角咧得很誇張。
“劉醫女還有事情嗎?”
“沒有。”劉容若收回手,冷冷道,“我只是好意提醒你,是藥三分毒,更何況..你一直都在服毒藥。”
“那阿琪還得要謝謝劉醫女嘍?”我隨口反問道。
“不需要,”劉容若道,“我不過是在和一個死期將至的病人講話,僅此而已。”
我愣了一下,聽到那‘死期將至’。搖搖頭挑了挑嘴角,不以爲然。
“你在飲鴆止渴..”劉容若僅是盯着我的眼睛,“而且越飲越渴。”
我輕蔑地笑了,下巴似乎比往日更尖了。
“那是因爲,我是鬼...鬼是不會怕死的。”
“你逼死了唐縷衣?”容若面無表情帝看着我。
“她背叛我,害得我好慘好慘。我爲什麼不能殺她?”
我的臉上,帶着詭秘的笑容,注視着這面前的女子。
“我很冷...也怕冷。所以我要拉她們陪我...一起下地獄,這樣..我就不寂寞了。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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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昭儀進了冷宮,那杯蓮子羹堪稱罪魁禍首。
謀害貞昭儀腹中龍胎的罪名,落得結結實實。
她恐怕還未意識到,那個從冷宮出來的貞昭儀,早已非那個一身粉裳杏眼桃腮的的孫昭容,那個懷寧候世家的大小姐。
她並未提起足夠的警惕,於是乎一杯蓮子羹便害了她。
然而貞昭儀,卻也同樣倒了大黴。
“那杯中的蓮子羹,紅花分量實在太過..”齊太醫跪地戰戰索索道,“微臣傾盡全力,卻終究是回天乏術...”
“......”
成化帝一臉漠然,未曾說什麼,轉身起駕回御書房。
貞昭儀小產失血過多而死。
她大概死也沒有意識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劉美人受了萬皇貴妃的命令,名爲扶持貞昭儀對付吳昭儀,實則卻是在貞昭儀對抗吳昭儀的同時,將貞昭儀推入火坑。
那杯蓮子羹,原本僅是放了些藥粉。
“放心吧妹妹,最多是動了胎氣,不過出事的。”
我可以想象得到,劉美人當時的保證,因爲那天她向萬皇貴妃要來了紅花。
然而當貞昭儀喝下甜羹,腹痛不止的時候,悔之晚矣。
吳昭儀‘自縊’而亡,貞昭儀血崩而死。
兩敗俱傷,中間漁翁得利的卻是劉美人。
不久,劉美人越級晉婕妤。
“這緞子可是湖州的縐綢,手感可就是好。”萬皇貴妃冷笑着,指甲輕輕劃過,“帶點檀色的紫紅就是好看,可惜金線繡的是隻俗鳥..哼,本宮可是用不得呢。”
我看着那縐綢,小小一件輕軟如薄翼,卻是千金難換。
“拿去尚服局薰了香,給劉婕妤送去吧。什麼人,配什麼衣服纔對..”
萬皇貴妃臨末了,嗤笑着補上一句。
“本宮聽說麝香開竅醒神、活血通經,效用倒是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