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玉更衣,”我道,“好久不見,有些面生了。”
“嗯,我也好久沒有見過琪掌宮了。”玉更衣笑了笑,很是溫婉。
當然這絕對是一句見鬼的廢話,我都沒有見過她,她又怎麼見得着我?
不過我跟人家不熟,又沒什麼仇。還是禮節性的笑了笑,客套了幾句。
“哦,平時不怎麼見得到御前的人。總以爲那邊很忙。”
“琪掌宮說笑了,”玉更衣道,“其實御前的差事也並不算太忙,還是挺清閒的。”
我好像天生缺乏和人交際談話的能力,連句有空請人喝茶這樣官面上的客套話都說不出來。只得道。
“安喜宮還有差事,不多和玉更衣閒話了。玉更衣若是有事,且和孟大人慢慢聊,阿琪就不多打擾了。”我說道,轉身離去。順便看了一眼,臉色十分難看的孟大人。
很明顯的人家不是湊巧路過,而是專門來找孟大統領的。再待在那裡,未免太過不識趣,還是早些離開的好。
不過孟大統領的臉色爲什麼會那麼難看?真是奇怪了...
想到這裡,我又回頭遠遠地瞧了一眼。玉更衣長得還是非常漂亮的,畢竟是御前伺候的人。不過看樣子應該是新調過來的,不然肯定是要被張敏收入囊中的了。
有這樣一位美人來找他,應該是一件好事呀。咱們孟大統領居然像見了仇人債主苦大仇深一樣,那副不高興的樣子。
果然,孟大人的腦子是不能用常人的思維邏輯來解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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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兒,”周太后笑着說道,“賢妃的胎已經有五個多月,太醫每天早晚都來請脈,說脈象平穩一切安好。母后這心啊,也就放下了不少。”
“嗯,”成化帝點了點頭,“有母后的細心照料,兒臣相信一定是再穩妥不過的了。”
說話間,宮婢走了過來上茶。
成化帝接過茶盞,剎那間注意到那宮婢的手很少見的細膩白皙,手指十分纖細。不像是一個端茶送水的奴婢的手,不由得皺了皺眉擡起頭微愣了半刻。
這女子一身淡淡的煙藍色春裳,下身月白的衣裙上繡着淺淺的雲紋。雖然素淡,卻顯然不是宮女的打扮。
“李氏..”
成化帝出聲道,卻覺得不太對。
“皇兒可勿要弄錯了,”周太后笑了,“這是李美人異母的庶妹。姐妹倆長得是有幾分相似,哀家第一次見也險些弄混了呢。”
誠然,那五官標緻的眉眼,的確有幾分李美人的影子。姿容卻遠勝過李美人數倍,僅是隱隱約約間有一點相似罷了。
“臣女李枕兒,見過皇上。”
女子屈膝行禮,聲音和李美人並不相同。圓潤糙柔帶着幾分甜糯,像是卡在喉間緩緩滑下食道的湯圓元宵。
“哀家是看啊,李美人天天呆在屋裡太悶了。”周太后笑道,“就安排人省親,讓她這個孃家妹妹過來,多陪陪她,這丫頭也是個懂事的。”
“嗯,”成化帝喝了一口茶水,淡淡道,“李家很會教女兒。”
女子看似剛剛及笄,梳起一頭青絲,額頭微微卷曲的劉海有些稀疏,耳上沒有玉環珠墜。髮髻上僅插着一支剛剛折下不久的杏花枝子。淺白的杏花略帶些淡粉,沾着露水芬芳撲鼻。
“裁剪冰玉,輕疊數理,淡著燕脂勻注..”成化帝隨口而出道,有些漫不經心。
“新樣靚裝,豔溢香濃..羞煞蕊珠宮女?”李枕兒接道,盈盈緩語,“臣女正是出生於杏花微雨之季,爹孃便爲臣女取小字‘春嬌’”
“哦,”成化帝的臉上沒有多少觸動,“人比花嬌,姿容堪似花神,你爹孃取得小字極好。”
“皇上謬讚——”李枕兒福了福身,行禮道,“臣女區區蒲柳之姿,不敢當聖上讚譽。”
“好了,枕兒你先下去吧。”周太后招了招手,笑道。
“臣女告退。”李枕兒屈膝,端着托盤長裙沒地。
“皇兒,”周太后待李氏走後,這纔開口,“這丫頭,哀家看着很是不錯,比她長姐李美人還要好上幾分。”
“嗯。”成化帝扣上茶盞,有些心不在焉。
“皇兒..這可是工部尚書家的千金。”周太后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道。
“兒臣知道了。”
成化帝點了點頭。
“那皇兒呀,”周太后接着道,“下個月的全國大選,按例呢,是從民間廣納天下良家子,入京選拔。哀家想呀,這回怎麼說也要挑選上五六十個淑女入宮,也叫這後宮熱鬧些..”
“母后,”成化帝道,“前段時日,朝廷撥了大批銀兩賑災。現今國庫空虛,還是不要勞民傷財的好。”
“皇兒說得不錯,”周太后早就料到成化帝會這樣說,於是接着道,“哀家也是知道的。所以不如一切從簡,就在京師的名媛千金中,選出幾位,這樣可好?”
“嗯..”成化帝皺眉,“容兒臣再考慮一下吧。”
“倒是也不急..”周太后知道成化帝不會一下子答應下來,只是勉強着笑了笑說道,“不過皇兒呀,關於這個賢妃,冊封禮的事情..”
“母后,”成化帝打斷了周太后的話,掀了掀茶盞蓋子講道,“四月四,牡丹過後,芍藥花開,正是宮廷時令。設賞花宴,也是往年秉行的規矩...便順道以此請來京中各世家適齡女子,來花苑中甄選。母后覺得如何?就這麼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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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內,成化帝提筆。
斟酌許久,筆尖沾了沾墨汁。寫下一個‘含’字,又搖了搖頭。
‘湘’..還是‘襄’?一筆劃去,在旁邊寫下一個‘雲’字。
成化帝,想了想,又提筆添上了兩畫。墨跡未乾,陽光下倒映着瑩光。
“傳朕旨意,美人李氏之妹。即日封嬪,賜號‘芸’,擇..永安宮爲居。”
“是,”那內監躬下腰身,拱手道。
午後,宮中多了一位芸嬪。
永安宮之前的主位是思嬪,也便是後來降爲才人的夏氏。自從夏氏因失心瘋打入冷宮之後,永安宮便空置於久。
當天萬皇貴妃咬牙切齒地派人,向永安宮送去了一大箱的綾羅首飾賞賜。
李美人被拘在清平宮,是翻不出天來了。可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周太后居然會以‘省親’的名義,把李美人的妹妹弄進宮,領到了成化帝的面前。
而且據說,這個芸嬪李枕兒,也便是李美人異母的庶妹。生得很是漂亮,比嫡出的長姐李梳兒,在姿色上要超出十倍不止。且正是二八年華,活生生一枝含苞待放的杏花。
歷來‘娶妻娶賢,娶妾娶嬌’,含着正室所出金鑰匙長大的嫡女,不如孃親是小門小戶出身的庶女漂亮,也是正常的事。
“皇上還說了,由於國庫空虛,今年的選秀便取消了。”飛漱說道,伏在塌下用美人錘,給榻上的萬皇貴妃捶着腿。
“哼,”萬皇貴妃掀了掀茶盞蓋子,輕哼一聲心中這才寬慰了不少,“也好,本宮可是見不得,那一羣羣小狐狸精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真是令人噁心!”
“不過,娘娘,雖然皇上說了,今年取消選秀,但是...”飛漱聲音越來越小,頓了頓,求助似的朝我這邊看了一眼,有些說不下去。
我在一旁,眼皮跳了跳。
“但是什麼?”萬皇貴妃最厭惡人說話吞吞吐吐,此時頗爲不滿,“麻利些把話說完了,別叫本宮在這裡乾着急!”
“是,娘娘。”飛漱道,“但是經周太后的提議下,皇上又下旨決定。四月四不芍藥花宴,宮中設席賞花。這一次,還要宴請京中大戶適齡女子都來參加...”
好麼..我咂了咂舌,下意識地向後退卻一步。
“嘭——”
緊接着,一個茶盞凌空飛了過來,落在我腳前一丈外。滾燙的茶水濺到了我的裙角,也浸溼了地上的毯子。
“有區別麼?”萬皇貴妃用帕子擦了擦手,氣急敗壞地講道,“一樣不還是選秀!”
我嘆了口氣,無奈地蹲下身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前者大規模,聲勢浩大隆重。而後者,只不過是縮小了範圍,將事情簡單化了罷了。
周太后不是把李美人的妹妹弄進宮了麼?一個芸嬪難道還不夠麼?爲什麼還要折騰一出變相的選秀?
可如果這個芸嬪入宮之後,卻並不得寵,對成化帝沒有足夠的吸引力呢?
是啊,芸嬪漂亮歸漂亮,可成化帝未必就會喜歡。成化帝或許會因爲周太后、因爲李家,給她較高的位分——冊嬪、封號。可即使如此,芸嬪就一定會的得寵麼?這卻是個誰也說不準的未知數。
成化帝對女人的喜好,一向都是沒有標準的。壞脾氣的萬皇貴妃是個特例,柏賢妃便可以促成鮮明的對比;曾經紅極一時的孫嬪傾城絕色,因其歌喉嗓音獲寵;夏思嬪容貌稍遜,卻是洛陽有名的才女,琴棋書畫,無一不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