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雙耳嗡嗡作響,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意念在無意中控制着它。我下意識地喝掉了手中的薑茶,辛辣中帶着莫名的酸味和辣意。
四個月來壓抑緊繃着的那根絃斷了。
“本宮你也別難過,事到如今終歸不是你的錯。”王皇后的聲音,淡淡地從頭頂傳來,“何況你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麼。”
我只是手握着杯子,低着頭。
“其實本宮覺得,你現在要想的,是你自己..咳咳,你是個聰明人,本不該做那麼多蠢事。既然已經是這樣了,咳..”王皇后見我沒有反應,接着道,“你總該有一條出路可走吧..本宮幫不了你多少,這宮裡想要你性命的..大有人在,你能在浣衣局活到現在,實屬是幸運之極。可光憑着運氣,又能夠走多遠呢?咳咳咳...”
王皇后咳嗽了一會,輕蹙着眉毛。其實這梅花妝,襯得她還是有那麼幾分姿色的,僅是蒼白的病容,和有些頹廢失意的表情,將那原本的面貌遮掩住了。
我擡着眼,目光幾分渙散無神,牽着嘴角一笑。難得語氣平和地反問道。
“那麼..娘娘以爲呢?”
“本宮是覺得..咳咳,其實未必是無處可退的..”王皇后的臉上有了一絲血色,猶豫了一下說道,“路,自然是還有一條...”
我怔了一下,收回目光。似乎猜到了什麼,心中隱隱約約有些不好的預感。
“正巧本宮也有這個能力,”王皇后看着我,像是在看案上的水晶花樽,她說話時並不艱難,但嗓子裡像是卡着件東西,“欠你的人情,不如..一次還清了..咳咳咳..”
霎時間,我的臉色定然是極爲難看的。我就那樣定定地看着王皇后,乾裂的嘴脣動了很久卻說不出話來。
王皇后只是微笑,她的臉上表情那樣柔和。身子很是端正,耳上的貓眼墜並不曾晃動,可我卻覺得有些模糊,夾帶着重影。
“今晚,皇上沒有翻牌子..不過他會來坤寧宮,他一定會來,母后的面子總是要給的,何況萬氏來了月事,賢妃抱病身體不適,璉嬪恃寵而驕,皇上要冷她幾天..劉婕妤昨日患上傷寒,本宮便撤了她的牌子....”
王皇后絮絮地說着,聲音依然很輕,但我幾乎聽不見了。
我只看着她的面容在我的眼前一點一點的模糊,那支金步搖始終搖曳着。
“阿琪,你並非本宮有生之年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子,但卻是最獨特的一個..這樣讓人過目不忘的一張臉,皇上定然會好好疼惜的。”
終是眼前一黑...
......
......
第九天;
綺羅握着手中的碎瓷片,在牆上用力地劃下了一道。
她在黑暗中蜷縮着身子,望着頂部那星星點點的一點光亮,嘆了口氣。
第十九天;
“爹、娘,我想回家..唔..”
綺羅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把眼淚生生逼了回去。
好冷,這個地方。
她開始自己和自己說話,打破這靜的可怕的氣氛。
第二十九天;
這狹窄幽暗的空間裡,只有她的啜涕聲,和喃喃自語。
“阿妹和弟弟好不好,還有小妹呢..”
“娘又要生了吧...”
“爹”
“......”
第三十九天;
她就快要瘋了..
沒有一線光,沒有任何聲音。
就好像整個世界只有她一個人的存在。
她幾乎受不了了,喘息着,處於崩潰的邊緣。
耳畔嗡嗡作響,像是有人在對她說話。
“我害怕..嗚嗚嗚..誰來救救我啊——爹爹!綺羅好怕啊...”
蟑螂遍地成羣結隊,地上滿是山似得死老鼠的屍體,散發出刺鼻的腐臭。有的已經風乾,癟得像一個氣囊。
她終於,在這幽暗而陰冷的地窖,扯着嗓子放聲大哭。
再膽大,終究也只是一個孩子;
一個不滿十一歲的孩子罷了。
第四十九天;
“咣噹——”
頭頂的石壁傳來一陣響動,動作並不大,但卻那樣的清晰。
一道火光映射出來,在黑暗中刺得綺羅雙眼一陣刺痛,下意識的捂住了雙眼。
透着指縫間,她還未看清楚來人,便被抓住了。
緊接着一碗透着古怪氣味的東西,隨即到了眼前。
“唔..”
綺羅被人按着,硬是灌下了那像是藥汁一樣的東西。她感到一陣噁心,但卻沒有力氣掙脫。
“這劑藥研製了兩個月,終於可以試試成果了。”
“嘿嘿,成不成功可不好說...”
頭頂的閘門關上了,綺羅在黑暗中,一臉茫然。
過了很久,她突然感覺到一陣燒灼感,從嗓子裡蔓延開來。
她雙手掐着脖子,在黑暗中,像是一條脫了水的魚,喘不過氣來。
抽搐了很久暈了過去。
第五十三天;
“上次那藥用了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這次試試第二個方子。”
“應該會有點效用..快按住她。”
綺羅掙扎了好久,依然被人灌下了一碗藥汁。
好像有點暈...
綺羅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耳鳴不止。
迷糊中,她睡了過去。
第五十九天;
“上次那附藥似乎藥量不太夠..”
綺羅聽不清那幾人在說什麼了,她感覺胃裡一陣絞痛,倒吸了一口冷氣,可緊接着便是一陣翻江倒海的反胃感。
“哇——”
她開始吐了起來,除了藥汁以外,便只有酸水。
可緊接着,又是一碗藥汁。
“再試試這碗..應該沒有問題。”
“把她抓住,快——”
味道較先前更加古怪。綺羅扭曲着臉上的表情,一身冷汗直冒。
一個時辰過去了,來人卻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有意在觀察她的反應。
又過了很久,綺羅猛地打了個哆嗦,她顫慄着感覺很冷。抱緊了身子,像是身上有無數只蟲蟻在啃食一般,,眼前發黑,頭觸到了堅硬的石壁。
第六十七天;
綺羅奮起掙扎了好一會,卻因力氣太小,顯得那樣的徒勞和可笑。
“又添了幾味藥啊。”
“熬了好長時間呢。”
說話間,綺羅的身子一直在發抖,並不是冷,而是感到出奇的難受。
她的眼珠漸漸開始上翻,劇烈的抽搐着,四肢無力,口吐白沫。
“好像有點不太適應,先催吐好了..”
“壓着她,可不能讓她咬着舌頭。”
“摸摸還有氣嗎?應該一會就能緩過來...”
“......”
第七十八天;
“壓住了!快灌下去——”
“真是個不省心的玩意,上次的藥下的有點猛了..”
第九十一天;
“這幾天的藥,都沒什麼相沖的跡象。”
“嗯,再試一次,如果沒什麼大礙的話。就可以給二殿下服用了。”
第一百零五天;
“二殿下用藥已經半個月,病情終於有一點起色了。”
“不過藥效還是不太強...”
“這回多加了幾味藥材,應該效果好得多。”
綺羅蜷縮在地上,嘴角還殘餘着一點藥漬,佈滿血絲的眼中一抹恨意。
第一百二十六天;
“改良之後的藥方,明顯較之前要好得多。”
“咦,這丫頭居然還活着..倒是奇蹟。”
“前面三個可都死掉了的。”
“活着又能怎麼樣,等二殿下的病情穩定下來,這丫頭也沒什麼用處了。”
“......”
第一百五十一天
奄奄一息的綺羅一動不動,早已經在若干天前放棄了反抗,任由人擺佈,喝下一碗又一碗的藥汁。
“二殿下近兩日臉色好了一些。”
“應該再用些溫補的湯藥調理,我看....”
說話間,只覺一陣涼風掃過,幾人不禁一愣。
只見綺羅猛地從地上躍起,俯身翻了個筋斗,兩手扳住石壁上沿。噌地一下子,竟爬樹似的竄了上去。
幾人一時間怔在原地,過了十數息才勉強回過神來,頓時大驚。
而綺羅已然跳了出去,站到了地面上,在上面的兩個小內監也是一愣,不由得出於本能下意識的退後了一步。
“跑、跑..這..這...”
內監指着綺羅,張目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
綺羅沒有一絲停留,捲起袖子撒腿就跑。身後大約十丈遠,是追着要抓住她的內監。她來不及回頭,拼着命跑了起來。空氣是那樣的新鮮,胸腔的沉悶一掃而空。
“站住!”
內監尖利的嗓音在身後響起,此起彼伏。綺羅突地站住腳,轉身直視着那個離她只有一丈遠的內監。揮手,毫不留情的朝着他的脖頸抹去。那指間夾着的碎瓷片,磨得鋒利呈扇形。在此之前綺羅用它來記錄日子,而此刻在她的手中的瓷片,則是一件最好的防身利器。
“咔嚓——”
內監的喉管被生生割開,血濺到了綺羅的臉上,她的眼中滿是不屬於她年齡的仇恨與不耐,帶着一絲快意。
綺羅挑起了嘴角,在太陽下,笑容猙獰如兇獸。
五個月,一百五十一天..
她被人囚禁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密室裡,靠着僅存的一點點食物和水,撐到現在。
黑暗中等待她的是一碗碗苦澀的藥汁,她一次次在掙扎忍受着折磨,一次次咬着牙活了下去。
她哭過,叫過..卻發現只是徒勞。
終於又一次看到了陽光。
她,都快忘了密室以外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