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躬身領路的太監,一個身後跟隨的小廝,中間的正主一身月白緞袍,肩披着灰鼠皮的蜀錦斗篷,手裡抱着手爐,墨髮束在腦後,身姿挺拔,面容俊朗。
如蘭開始沒怎麼在意,只覺得這男人長得可真好看,剛與這三人擦肩而過,隨即她便停下了腳步,聳了聳鼻子狐疑的回頭。
等等,男人?在後宮?
而且這味道……是藥香?
如蘭看着遠去的一路人,越看越覺得不對,這方向是冷宮?怎麼會有男人在後宮行走,而且去的還是冷宮?
遠去的背影已經看不到了,如蘭壓下心中的疑惑,甩了甩頭,重新朝長信宮方向走去。
長信宮裡,順嬪正對着桌上一盅蔘湯犯愁。
“娘娘一早便叫人燉了蔘湯,可是要送去勤政殿?”秋桐跪地,手下輕柔地按着順嬪的腿,鎮定開口。
順嬪躺在榻上,微蹙眉頭點頭,“是啊,皇上最近政務繁忙,神色不佳。”
“那娘娘爲何愁眉不展?”
順嬪不搭話,合上了眼。
秋桐略一思索,便知道了原因,識趣地沒有再接話。
“宣嬪和薛才人今日都吃了閉門羹,特別是薛才人,還和安德吵起來了。”順嬪語氣頗有些不安。
“安公公?”秋桐也有些驚訝,“薛才人竟敢和皇上面前的紅人嗆聲?”
“所以她已經被罰去閉門思過一個月了。”順嬪睜開眼,細長的手指劃過眼角,目光銳利,“我可不想討好不成反遭罪。”
“娘娘是怕……”秋桐沒說下去。
“娘娘,不如……”秋桐轉念想到了如蘭,“娘娘可還記得那個昨夜被皇上點了名的宮女如蘭?奴婢讓她做了灑掃的三等宮女,不如讓她替娘娘送這盅蔘湯。”
“哦?”
“如蘭昨夜被皇上賜予娘娘,想必今日皇上還記得,她去送說不定皇上會同意呢?”
“那若不同意呢?”順嬪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秋桐。
秋桐淺笑,“不過是個三等宮女,即使……也不會影響娘娘的聲譽。”
順嬪很滿意,“好,就這麼辦。”
回到長信宮還沒多久,如蘭就接到了這個棘手的任務,這個任務看上去可比在浣衣局送衣服難多了,端着托盤,如蘭無奈走在去勤政殿的路上。
安德是皇帝顧容禎身邊最親近的內侍,從小就服侍顧容禎,到如今已有二十多年,平日裡對小宮女小太監都很和善,只是這一次,他面對眼前求情的如蘭,面色十分爲難。
“如蘭丫頭,不是老奴刁難你,是皇上忙得很,沒空理會你的。”
“安公公,求您了,您就通傳一聲吧。”如蘭也不想這般低聲下氣,可順嬪下了命令,一定要送到皇上手裡。
“唉,老奴只幫這一回,是福是禍,就看你自己的了。”
安德一面搖頭一面擡腿進了門。
“長信宮的?不見。”顧容禎正摸着棋子等人呢,根本沒有見如蘭的心思。
安德身爲內監總管自然是知道些關於如蘭的事,也是可憐如蘭,便多勸了一句,“老奴看那丫頭年紀小,估計也是被順嬪娘娘逼着來的,皇上不如就看一眼……”
顧容禎放下棋子,看着安德還在想詞兒勸說,不由得“哈哈”笑起來,端過身邊宮女擺上的茶盞,揚聲道,“安德你啊,還真是心軟,罷了罷了,讓她進來吧。”
如蘭沒想到真的可以進去,深吸一口氣,低着頭亦步亦趨跟在安德後面進了勤政殿。
“奴婢如蘭,見過皇上。”
規規矩矩行禮,眼神兒也沒有四處亂瞟,聲音不卑不亢,是個可造之材。安德看着地上的如蘭,頗爲滿意。
“你就是昨晚上那個浣衣局的?”顧容禎抿着茶,看也不看一眼如蘭。
“回皇上,奴婢確實浣衣局宮女,現在在長信宮。”
“哦,是順嬪讓你來的,做了什麼?”
“回皇上,是蔘湯,順嬪娘娘說皇上政務繁忙……”
顧容禎點點頭,放下茶盞,“東西送上來吧,人可以走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架勢讓如蘭很不爽,不過誰讓他是皇帝呢。
這時候門外進來一個小太監,行了個禮稟道,“皇上,傅公子來了。”
“是麼?快請進來!”
那邊顧容禎的注意力已經轉到了那位傅公子身上,這邊如蘭住了嘴起身,漆盤交給了顧容禎身邊的宮女。
還沒來得及轉身退下,身後已經傳來了清冷的男聲,鼻間還若有似無的有一縷藥香飄過。
“草民見過皇上。”
藥香?是那個去冷宮的男人?如蘭越來越好奇了,她有點想再仔細看看這個傅公子長什麼樣的,不過她還是有點理智,沒有傻傻真的去看。
“咳咳,”安德提醒呆着不動的如蘭,再不走就惹禍上身了。
如蘭如夢初醒,福了福身,俯首退了出去。
“庭修你總算是來了!”
跨出勤政殿的如蘭,最後聽到皇帝喊了這樣一句。
庭修,傅庭修?
即使是穿越過來不諳世事的如蘭,也在浣衣局衆宮女的閒言碎語中聽說過這位傅公子。
三歲識千字,八歲出口成詩,十四歲被皇帝欽點爲狀元,再加上身份顯貴,乃是定國公傅琛嫡子,面貌俊朗氣質清雅,只可惜年幼時生了一場大病,身子便一直不好,整日與藥相伴,也沒有出仕。
聽皇帝的口氣,應該與這位傅公子很熟悉,如蘭記得聽人說過太后就是傅家人,他們倆好像還是表兄弟?
“你怎麼還沒走?”
如蘭被突如其來的問話嚇了一跳,“啊”的一聲轉身,才發現是御前侍女綠辛。
“綠辛姑姑,”如蘭微微福身淺笑,“奴婢只是……有點好奇剛剛進去的那位傅公子。”
綠辛見慣了那些想要攀龍附鳳的宮婢,以爲如蘭也是如此,心底對如蘭不免看低了幾分,正言道,“這不是你能打聽的,記住自己的身份。”
如蘭微笑不改,應聲退下。
傅庭修確實讓人好奇,也讓人爲之嚮往,不過對於如蘭來說,她更看重自己的一條命,傅庭修表面上光鮮亮麗擁有諸多讚譽,可是誰又知道背後的故事呢,大家族裡哪一個是省油的燈,身體抱恙多年卻依然屹立不倒,這樣的傅庭修又哪是如蘭可以沾上的。
如今跟着的順嬪在如蘭看來也不算是個好主子,那次瞧見的暖閣人影還沒有下文,如果出了什麼事,自己也會被連帶受罪,就算這次僥倖沒出事,下一次卻未必,在長信宮遭難之前離開纔是上策。
勤政殿裡,皇帝顧容禎正招呼着傅庭修上前來看桌上的一盤殘棋,如蘭送蔘湯前他便是在思考這棋局。
“皇上傳喚草民就是爲了這棋局?”
雖然對顧容禎的脾性早已瞭解,但傅庭修還是有些哭笑不得。
顧容禎很認真的點頭,“是啊,不然還能叫你來做什麼?”把傅庭修摁在椅子上,他又拍着傅庭修的肩唸叨,“你怎麼又叫我皇上?不是說了喊表哥?”
“皇上是九五之尊……”
“哎呀行了行了,別說這些了,看棋局看棋局!”知道傅庭修每次說到這稱謂問題就會念那些大道理,顧容禎果斷切開話題。
看着看着顧容禎就瞄到了傅庭修的側臉,不禁有點失神,突然沒頭沒腦低聲一句,“你去看過……她了?”
傅庭修捏棋子的手一頓,語氣也低沉了不少,“看了,還是老樣子。”
顧容禎轉過身坐在一旁,撿起如蘭送的那碗蔘湯,用湯匙攪了攪,嘆了口氣,“她爲什麼變成這樣了呢?”
“姐姐沒有變,”傅庭修微勾嘴角,“皇上當初不就是喜歡姐姐的孤傲麼?”
“可,可……”顧容禎也不知該如何說起,期初遇見傅妍君,他就是被她身上的傲氣所吸引,像是凌寒盛開的紅梅,又像是接天綠荷中的青蓮,可慢慢的,他的熱情就被傅妍君的清高磨光了,兩個人越走越遠。
“皇上有空何不去看看姐姐?”
顧容禎沒有答話,他何嘗不想去看,但是他總怕傅妍君一直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即使見了面,兩人也是相顧無言。
“皇上?”傅庭修出言打斷了顧容禎的沉思。
“啊,朕有空會再去看她的。”顧容禎回過神來,低頭看了看手裡已經涼掉的蔘湯,隨手放下,吩咐綠辛端下去。
傅庭修看着皇帝神色不佳,大概也不會再想提起這些舊事,便繼續看那局殘棋。
一時靜謐,這時候安德又掛着一副爲難的表情進來了,拱了拱手,悄聲出言,“皇上,皇后來了。”
傅庭修聽到此言不免皺了皺眉,而顧容禎已經擡手讓安德帶人進來了。
“既然皇后來了,爲避嫌,草民還是先退下了。”
傅庭修起身拱手,婉拒了皇帝想要留下他的意願。
傅庭修和皇后在殿門口相遇,冷漠的行禮之後,傅庭修頭也不回的離開。
扶着皇后的宮女瞧着傅庭修的身影不甘說道,“娘娘,你看那個傅庭修真是沒規矩……”
“憫枝,慎言。”
穿着金銀絲富貴牡丹捲雲緞裙的皇后扶了扶鬢邊的金絲嵌紅寶點翠步搖,神色平靜目光如水,姣好的面容顯示着這位皇后還很年輕,但如古井般深幽的眸色透露出她蒼老的心。
叫憫枝的宮女閉了嘴,低着頭攙着皇后/進了勤政殿。
“皇后有什麼事麼?”
顧容禎已經撤了棋盤,坐到了書桌後面,埋頭在一堆奏摺中,皇后已經站在了他面前,可顧容禎卻只是冷冷開口,連擡眼都不曾有。
鎮定的皇后彷彿沒有看出皇帝的冷漠,示意身後的宮女端上托盤,“臣妾得知皇上這幾日都忙於朝政,連後宮都沒去幾日,”托盤擺上來是一些茶點,“臣妾做了一些點心,皇上嚐嚐。”
顧容禎提筆沾墨,語氣敷衍,“放那兒吧。”
就連憫枝都察覺出了房間裡不對勁的氣氛,皇后卻彷彿什麼都未察覺,還在語重心長勸誡皇帝政務重要,但後宮也不能荒廢……
“皇后可說完了?”顧容禎沉聲,終於擡起頭來看向皇后。
“皇上……”
顧容禎擱下硃筆,一揮袖子,打斷皇后的話,看也未看皇后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如皇后所願,擺駕長信宮!”
清冷的勤政殿裡,皇后平靜的臉色再也繃不住,精緻的妝容也有細微的扭曲,目光也狠利起來。
默默在一旁的憫枝湊到皇后耳邊,悄聲道,“娘娘,長信宮那邊,要不要警告一下?”
“都準備好了?”皇后眯着眼,語氣不再平和。
憫枝的聲音更低了一層,“娘娘放心,已經準備好了。”
皇后微擡下巴,玉手拂過雲鬢,搭在了憫枝的手背上,目光環視一週,淡淡說道,“那就動手吧,利索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