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卻並未接話,而是重新執起筆來,唰唰幾筆在紙上,淡淡的墨香暈染開來,他站在她的身後,將目光投了過去,偌大的紙上,只一朵牡丹花競相而開。
“那公子還在怪我當日殺害了牡丹姑娘?”他蹙了蹙眉,
“怪,你殺死了牡丹,我怎能不怪你。只是一想起你從前的好來,我卻怎麼都恨不起你來。”
她說到了動情之處,情緒難得有些激動。
當初寒淮幫助北辰大戰無涯島國,人人皆贊兩國兵力雄厚,雙劍合璧無人匹敵,她亦是如此認爲,可是在來到漠北之後,曾無意間聽寒淮提及,當年北辰與漠北的軍隊被困在無涯島國的邊境,若不是白芨下令撤兵,那麼,戰勝國定然不是北辰。
這其中的緣由,不用想也是知曉,白芨,不想與重陽爲敵,是以,才降於北辰。
這樣的情誼,重陽怎會再怨恨他,哪怕他殺了牡丹,重陽都沒有辦法再去怨恨。
願意爲她放棄江山的人,除了白芨這個傻人,世上,還有誰?
是以,她才願意再見他,否則,哪怕永遠的毀去容貌芨,若她沒有原諒,以她的性子,怎麼可能讓他幫忙。
“公子--”白芨聲音有些哽咽,一向冰封的神色,稍稍有了些表情:“只要公子願意好好愛惜自個兒,我無所謂。”
聞言,重陽沒有再說話,而是揚手,將紙上的那朵牡丹花扔進了爐子裡,爐火‘滋溜’一下竄的老高,慌的人有些暈。
“芨,謝謝你。”最後,重陽如是說。
所謂的換皮之術,便是從身體其他健康部位取下的皮膚來移植到受傷的皮膚上,白芨亦是從他師父留下的醫書中找到的方法,在用於重陽身上之前曾經用動物試驗過多次,直到確保萬無一失。
只是那痛楚卻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切膚之痛,何其煎熬,在經歷第一次將腐爛的肌膚切除之時,重陽便疼的,動了死的心。
那疼,甚至,比那心痛更疼上千百倍,早知如此,當初那般難熬的日子,索性在身上捅上兩刀,說不定,心就不會那樣難過了。
這樣想着,自個兒先笑了,原來,她還是會苦中作樂,亦不知是自嘲,還是欣慰。
總之按着白芨所言,這換皮之術想要完好,不是一朝一夕的結果。
好在最痛楚的第一步總算是完成了,而後續的過程,雖然亦會難熬,但比之第一遭,總算沒那麼痛了。
這期間的一個月裡,便是等着瞧肌膚的恢復狀況。
好在是冬日,天氣很冷,不至於會再度腐壞,如此,過了幾日,面上漸漸生出新的肌膚來,雖然仍然會隱隱作痛,但比之先前,是好過多了。
只是不能見風,原先就是在這一畝三分地兒呆着,如今更是一步都不能踏出去,這是寒淮千叮萬囑的事,是以寶桐自然是上心,每日裡一步都不離的跟在重陽身邊,時時提醒着這個能做那個不能做。
這是爲了重陽好,饒是重陽無奈,也只能忍下,好在只是起初的那幾日不能見風,待稍稍好些,便可戴着面紗出門。
重陽雖是好靜的性子,但是也耐不住這樣憋,如今一聽可以出去,只差飛起來了,當然了,若是她的腿允許。
天氣還是冷的很,雖然只是在院子裡溜達,亦是包裹的嚴嚴實實,斗篷將整個人裹在裡頭,幾乎只餘下一雙鳳眸。
卻是歡喜的,與寶桐在院落裡來來回回轉了幾圈兒,仍是不覺得累,最後還是寶桐軟言相勸,才妥協回到了閣樓。
卻不想閣樓裡背坐了一個人,確切的說,是一個女子,因背對着身子,瞧不見容貌,只是瞧着那背影,似是有些眼熟。
她住的是漠北皇宮最角落的別院,平素裡鮮有有來,而且自打她住進來,寒淮更是三令九申任何人未得允許不得擅入,是以除了伺候與守衛之人,見不得旁人。
外邊的人雖然揣測着她的身份,卻礙於寒淮的命令,誰也不敢進,但是如今瞧着人影坐在那裡,重陽不禁暗暗揣度起身份來。
身邊的寶桐見狀,早先一步上前,將重陽護在身後,望着那來歷不明的人影,冷聲呵道:“什麼人,在這做什麼!”
如今重陽功力已大不如前,是以,寒淮派來的寶桐雖然年幼,但是亦是一身的本領,爲的就是保護重陽。
那人聽了聲音慢慢迴轉過身子來,卻是剪水秋瞳,直直投了過來,望見重陽,緩步上前,以一對碧玉步搖,隨着她的步子,左右搖擺。
重陽一怔,亦是擡首回望她,果然是故人呢,在她嫁入漠北那一日起,便料到了會有相見的一日,卻不想,會是這樣的情形,她親自找上門來。
沒錯,跟前的女子便是北辰的九公主-北辰映雪。
當初寒淮從大火中將重陽救出,回來之後沒多久便接到北辰傳來的賜婚聖旨。其實與其說是賜婚,倒不如說是北辰映雪去求來的,當初她與寒淮的書信來往害的重陽被北辰夜冤枉,後來雖然解釋清楚了,但是外界的傳聞卻是十分難聽,若是她不嫁來漠北,在北辰,亦只有被嘲笑的份兒。
一個月前,北辰與寒淮正式聯姻,這原是與重陽無關的事,但是如今北辰映雪親自來到她的地方,想必是有事,但是無論怎樣,總不會是想與重陽這個‘身份不明’的人敘舊。
重陽微微頷首,卻沒有行禮,只是開口道:“世子妃安好。”
彼時她與北辰映雪算不得知己,但是也因着寒淮而親近,誰能料到世事無常,她們竟然會在漠北重逢,並且身份,都與之前大相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