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來的時候,冷靜已經有了醉意,醉眼朦朧,撫琴連連出錯。
章放下簫,坐到她身邊,將她摟在懷裡,耐心的糾正,臉上一絲煩惱沒有,凡而有些興奮,大約是因爲能這樣親密的坐在冷靜身邊罷?
冷靜雖有醉意,腦子卻無比清醒,她的心思根本不在琴上。
“皇上,聽說今兒下午一直服侍你的一個太監死了?”冷靜口齒僵直的問道,一聽便是帶着醉意的聲音,她的演技自認已經爐火純青,包括演這種醉意朦朧。
章撫琴的手一頓,琴絃“錚”一聲斷裂。
冷靜懊惱的噫一聲,提起那根斷絃,嘆氣:”這琴絃是管司樂司師傅要的絕版,再也不能夠有了,完了,再也彈不出這樣絕版的聲音了。皇上你得賠我一根。”
“既然是絕版,那朕也沒辦法賠你一根一模一樣的了,你想要什麼,朕就給你什麼好不好?”章臉上露出笑容,溫柔的說道。
冷靜吮吮鼻子,斜瞥他一眼:“冷靜想要皇上的笑容,願皇上能天天面帶笑容的生活。”
隨着冷靜的聲音,章挺拔的身軀突然癱倒,雙手捂臉,發出輕微的嗚咽聲。
冷靜盯着他,眼眸深處是冷淡,而那根斷絃在手指纏繞,繞成纏指柔。
“冷靜,朕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朕會用行動證明,這一生絕不負你的情誼,若違些誓,天打雷劈。”章猛的擡起頭來,啞聲道。
冷靜伸手掩了他的嘴,吃吃的笑:“皇上可不要發這樣的毒誓,你是真龍天子,發這樣的誓,豈不折殺臣妾?”
章將她擁入懷裡,緊緊的抱住,輕聲道:“冷靜,這幾日軍費籌措的已經差不多了,關首輔跟朕提了一項土地改革政策,朕覺得可行,可要實施這新政,先要做的就是重新丈量全國的土地畝數。
朕想親自去趟江南,督促此項工作,江南歷來是稅賦重地,關乎國計民生,朕不想假手他人。”
“皇上要離宮?”冷靜有些意外的噫一聲。
“對,離宮去江南,不過不是朕一個人,而是你陪朕一起去,老困在宮裡你悶不悶,趁此機會去江南逛逛好不好?”朕微笑道。
冷靜露出一臉甜美的笑容,拍手:“好,當然好啊,久聞江南風景如畫,終於有機會親眼去瞧瞧了。”
章握住她的手,笑:“傻子,就要進入冬季,風景怕沒你想那般美好,且喜江南地區就算是冬季氣溫也不甚低,風景應該尚好。”
“什麼時候走?我回去收拾行李。”冷靜從他懷裡蹦出來,問。
“不急不急,你不是還要替母后和朕誦經保平安的麼?待你念完了經,再去不遲。”章憋着一臉笑,道。
冷靜轉了轉眼珠子,拉着他的手,央求的神情:“皇上,臣妾在江南的路上也不會斷了誦經,只要心誠,在哪裡也是一樣,再說了,臣妾聽說普陀山上的寺院最是靈驗,有求必應。
臣妾此去,必要上那普陀山一趟,替太后和皇上祈福,祝我大夏國泰民安,世代昌盛。”
“就知道你會開心,朕想了很久,要送你什麼樣的生日禮物,這個禮物如何?你可喜歡?”章緊握着她的手,笑道。
冷靜伸手揉了下眼,眼淚簌簌落下,一臉感動:“皇上,你竟然記得臣妾的生日?”
“當然記得,不是當了皇上才記得的,在冷宮的時候,就記得,去年你生日的時候,朕親手做了糖糕,等你去吃,可你一連一個月沒過去,糖糕一直放到壞,才被我扔了。”章有些失落的說道。
“皇上,今年不會了,今年臣妾做糖糕給你吃,臣妾等你好不好?”冷靜溫順的說道。
章把臉湊近,近到鼻子碰到冷靜的睫毛,聲音彷彿都冒着烈火:“冷靜,朕今天晚上不走了,留在這裡。”
冷靜將他抱緊,面露無奈的笑容,指指額頭上的花黃。
章失望的咬住嘴脣,伸手扯下那花黃,一臉悲憤,咬牙切齒:“它跟朕有仇是不是?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
“皇上,此情若是長久,又豈在朝朝暮暮,再說臣妾現在居在供奉着觀音大士的庵寺之中,做這種事,也使不得,得罪神佛的,那可就辜負了臣妾這些日子的苦心。”
冷靜撫摸着他的臉,柔聲道。
章將整張臉緊緊的貼向冷靜的胸膛,輕聲呢喃:“朕等不及,早就等不及了,朕現在熾心似火,整夜整夜燒的朕心神不安,這種火,只有你能滅,只有你能滅,你可知道?”
“臣妾知道,臣妾什麼都知道,臣妾是皇上的人,早晚都是皇上的。”冷靜抱着他的頭,聲音溫柔,眼神卻無比清澈,那清澈裡分明是無比的冷靜和冷漠。
寺裡晚誦的鐘聲敲起,章彷彿沒有聽到,一雙手在冷靜身上尋尋覓覓,嘴裡發出不滿意的哼聲。
冷靜盡力扯開他,退到一邊,倒了杯冷茶給他,攤攤手:“皇上回罷,臣妾也該隨餘風師太做晚課了。”
章一口將冷茶灌進肚裡,丟了茶杯,痛苦的低吼幾聲,立起身來,又將她抱在懷裡的揉搓幾下,方纔撒了手,不甘的走出去。
冷靜整理着凌亂的衣衫,慢慢回到偏殿。
孔令慈正坐在椅子上吃茶,見她進來,一臉冷笑:“欲拒還迎是好事,可拖的久了,男人未免失去興致,總讓人幹饞着,吃不到嘴,難免惹惱他,真的惱了,未必有你的好果子吃。”
冷靜搶過她手裡的茶杯,將剩下的茶吃完,仰面倒在牀上,笑:“說的跟你知道一樣,你除了談過一場沒有男主角的戀愛,還有什麼感情經歷,別弄的自己跟個專家一樣。
還有啊,你爲什麼還不走?飯已經吃完了,還賴着幹什麼,銀子是不有的,都孝敬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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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令慈走過來,坐到牀沿上,嘆氣:“冷靜,玩火自焚,我就是想勸你小心。因爲我實在不想失去你這樣一個敵人。否則我在這世上,過的也沒什麼趣味,不如死休。”
“我會小心的。”冷靜答。
孔令慈拽拽她的衣襟,繼續說道:“喝酒的時候,你不是問我,那樣的男人值不值得去愛嗎?”
冷靜一躍而起,張大雙眼瞪着她:“臥槽,你不會是有了答案吧?”
“雖然我聽不懂你說的什麼專家之類的,可我也有腦子,會思考,我的答案就是,那種男人根本不值得你去愛。”孔令慈道。
冷靜嚥了口口水:“這種男人難道不算癡情?不值得託付終生?”
孔令慈搖頭:“一個品行敗壞的男人,又怎麼值得你去愛?就算他對你的愛再濃烈,也不能抵消他是個壞人這個事實。
一個連做自己的孩子都能下得了手的壞人,又怎麼會付出全部的癡心去愛別人?他們愛的,只有自己罷了。”
孔令慈的話,讓冷靜醍醐灌頂,一下子從猶豫的邊緣回到了堅定的中心。
“冷靜,我就是不明白,你爲什麼會認爲是皇上下的手?你是不是太過自我,太自負了?我並不覺得皇上愛你能愛到可以去害死自己孩子的地步。”孔令慈低聲問。
“你這個自相矛盾的人,剛纔你還說他愛的只有自己,那他那麼做,爲了自然也是自己了。”冷靜道。
孔令慈搖頭:“想不通,想破腦袋也想不通,難道他不想趕緊有了子嗣,繼承這大好江山麼?”
“當然想,可也得看這繼承江山的子嗣是不是他親生的不是。”冷靜道。
孔令慈朝地上啐一口,罵:“小賤人,你明明知道答案,卻哄我在這裡想了半天,耍我是吧?”
冷靜神色嚴肅起來,搖頭:“並不有耍你,你也說過,我這個人一向自我,自負,按我自己的想法做事。
可他這一次實在是太過離譜,我怕我的想象太過惡毒而忽視了他的善,所以纔會問問你的意見。”
“他的親隨太監突然就死了一個,前後聯繫起來想想,確實值得人懷疑,可就是想不通他爲什麼要這麼做。”孔令慈嘆氣。
冷靜沒有再回答,閉着雙眼,似已經睡着。
孔令慈看了她一眼,搖搖頭,上前給她脫了外衫,蓋上薄被,自己合衣倒在她身邊,扭頭定定瞧着那張美豔卻又冷意凜然的小臉。
尖刀在懷,可就是下不了手。
愛情的傷似乎隨着時間的流逝,已經平息,流血的心也已經結了痂。對她的恨也已經被稀釋的沒剩下多少。
她無數次想去舉報她,想讓她傾滅,可她的心卻不容許她那樣做,一定要把她當成朋友。
感情有時候就是這樣奇怪,明明覺得應該是仇人的人,卻因爲日久的相處,而變了質,寧肯拖延,寧肯給自己找一百個不去報復的理由,也想與她繼續相處下去。
她們現在,儼然已經成了朋友。
冷靜拿不拿她當朋友,她不知道,可她已經完全把她當成了朋友,最好的朋友,足能夠替代她那段無望無果愛情的朋友。
“老孔,你不是想不通他爲什麼要殺害吳三季嗎?那我現在就告訴你,因爲他不能夠容忍他的嫡長子,一個將來要被立爲儲君的孩子,要繼承帝位的孩子,他的母親只是一個普普通的妃子。
因爲他的母親就是個妃子,還是個非常得寵的妃子,可結果怎麼樣?殘酷的帝位之爭,讓他從幼年就諳悉了人性的殘酷和世事的慘烈。
他是不想他的孩子再經歷他曾經經歷的這一切,所以寧肯在他們沒出世以前就毀了他們。
這也是我突然心軟了的原因。
老孔,我的冷血是裝出來的,裝出來的冷血與真正冷血的區別就是,我的心是熱的,血也是熱的,我的心會疼,我的血也會沸騰。
我同情他的遭遇,害怕我自己會因爲這同情,而失去我原來的信念,從此變了節,不再記得我究竟是爲什麼變成了壞蛋。”
孔令慈流着淚,聽着她的軟聲細語,不知道她究竟是睡了還是清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