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瞧着那張乾枯多皺的臉,努力在記憶中搜索,最終還是抱歉的搖了搖頭。
“司設大人,這批木材有點問題,能否借一步說話?”大漢笑道。
他的聲音倒是不像他人這般粗糙,好聽的緊。
冷靜聽着耳熟的要命。
“請進來講話。”冷靜邀他進了屋,分賓主坐下。
大漢見屋內無人,呵呵一笑,低頭撕下臉上的面具。
“九王爺”冷靜低低的叫一聲,露出欣喜的笑容。
章的面色興奮:“本王就知道,你見了本王,一定會開心。”
“你怎麼有空進宮來了?聽司馬南講,你現在住在大覺寺,與衆生講經,信徒衆多,被人愛戴呢。”冷靜道。
“不過都是虛名,何足掛齒,其實本王早就想進宮來瞧你,可我母妃和周大娘看的緊,一時也不得空,今兒好容易得了空,便急不可耐的進來了。”章笑道:“你過的可好?她們有沒有欺負你?”
冷靜搖搖頭,攤手:“也就那樣,總算是過過來了。”
章盯着她的臉端詳一會兒,笑道:“比之前出息,白了三分,又多了三分仙氣兒。”
“王爺,這話可虛了,若是多了仙氣兒,豈不是要死了?”冷靜笑道。
章呵呵大笑:“是本王說錯話了,你倒還是那樣伶牙俐齒,得理不饒人吶。”
冷靜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急急忙忙的起身,去衣櫃下面的小抽屜裡翻了半天,拎了一袋子草籽來,遞到章跟前。
“小乖還好?前陣子到御花園散步,看見有這草結了籽,便收了些,兔子吃了可好,不生病。”
冷靜笑道。
章接過來,小心的揣進懷裡,嘴裡卻嘆道:“還以爲你有禮物送給本王呢,卻原來只惦記着那隻兔子。”
“王爺說笑了,奴婢有什麼好給王爺的,王爺現在想必是什麼也不缺的。”冷靜道。
章的面色正了正,咧咧嘴,聲音低下去:“怎麼不缺,有一樣東西就缺,沒人可以填補。”
冷靜正要問他缺了何物,只見一個宮婢急匆匆的走了來,也不用人通稟,徑推門進來,見了冷靜,跪下來,大叫大嚷:
“司設大人救命!”
冷靜見她神色慌亂,渾身亂顫,忙扶起她來,問道:“什麼事,慢慢說來。”
“救命啊,大人,皇后娘娘她,她見了紅,御醫說保不住了,怎麼會保不住啊,已經五個月了,五個月大的胎兒怎麼會保不住,大人救命,求大人救命啊!”宮婢拼命磕頭下去,哭着求道。
冷靜將她拉起來,拽着她出門,聲音有些難過:“怎麼可能,昨兒來我這,還好好的,怎麼就壞了啊。”
說話間,便也到了中殿。
冷靜剛邁腳進去,便聽見裡面傳出裴少芬哀哀欲絕的哭聲兒。
她快步走進去,正遇着御醫將滑落的胎兒收拾起來,往外帶。
御醫見她進來,略作個輯,低聲道:“冷司設,聽說你也懂歧黃之術,麻煩先照料下娘娘,容卑職把這胎兒處理後,再過來診脈,卑職怕娘娘睹物心傷。”
冷靜點點頭,走進去。
裴少芬面朝裡,縮在鳳榻上哭泣。
有幾個宮婢跪在榻邊,手裡捧着棉紗衣裳等特,輕聲求她擦身更衣。
裴少芬也不理會,只顧嚶嚶的哭泣。
宮婢又求一遍,她便惱了,吼一聲:都給我滾出去!”
猛的轉過身來,抓起身邊的枕頭,朝宮婢身上擲去,枕頭打在宮婢的腦袋上,一反彈,倒又打在了立在門邊的冷靜身上。
裴少芬見冷靜,倒平靜下來,復又躺好,有氣無力的揮手,將宮婢們全轟了出去。
冷靜拾起地上的枕頭,走到榻邊,放下,嘆口氣:“要不是真的看見御醫手裡的胎兒,瞧你這勁頭,我會以爲你這懷孕也是假裝的。”
“是個男胎,若生下來,說不定就是大夏未來的君主。”裴少芬嘶啞的開口,淚水又糊了雙眼。
“皇上龍體安康,以後有的是機會,既然已經發生了,就不要再糾結了。”冷靜安慰她。
“我沒讓她們去叫你,是她們自作主張。”裴少芬說道。
冷靜哏一哏:“我答應或御醫替他照看你一陣子,待他回來,我就走。”
“謝謝你還肯來看我,你真是個好心腸的人,我那麼對你,這個時候,你卻還想着跑過來救我。”裴少芬道。
冷靜嚥了口口水,想了想剛纔自己究竟怎麼想的,事實是她剛纔根本就沒有什麼想法,宮婢哭着要她救人,她便跟着她跑了過來。
就好似條件反射,她根本沒想過要救的人是她的敵人或是仇人。
這也許就是醫者的天性,多少年的醫生生涯,已經把她訓練成了救人的機器,只要聽到呼救,便毫不猶豫的撲上前去,至於救的究竟是誰,要等救過來以後纔會發覺。
“安心睡一覺罷,皇上現在在書房與史部的大臣們商量要事,完了後一定會過來瞧你。”冷靜繼續盡忠職守,說着安慰她的話。
“冷靜,我不後悔,我這個人做事就是這樣,認準了就會做下去。”裴少芬說着奇怪的話。
冷靜不明白。
“冷靜,我當初非要跟你進宮,就是揣着要成爲寵妃的思想的。”裴少芬又道。
“都是這樣,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嘛,你想的本也沒錯。”冷靜道。
裴少芬搖頭:“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曾跪在我爹孃的屍首前發過重誓,此生若有一線機會,也必會替他們報仇!”
冷靜想了想,不記得了。她可能真的對她說過,可她畢竟是中途用了這具身體,她來以前的事,好些都是模糊的。
不過,她還是點了點頭,隱隱覺得裴少芬要說的一定是件危險的事。
“我要做寵妃,並非我跟你說的那樣,爲了榮華富貴,而是爲了復仇!”裴少芬咬牙說道。
冷靜心略疼,嘆口氣,暗自埋怨自己太疏忽,如果早知道她是報着這樣的念頭,當初定不會讓司馬南幫她成爲皇上的后妃。
“我本來以爲我就要成功了,可惜到頭來還是春夢一場,他還好好的做着他的皇上,而我,竟然要爲我的仇人傳宗接代!”裴少芬憤恨的說道。
“其實,吶什麼,在這場宮闈之變中,皇上他,也是受害者。”冷靜乾澀的回道。
“受害者?那我的父母,我的族人又是什麼?我父親一生清廉,做大理寺少卿大半輩子,不求升官加爵,只爲百姓伸冤昭雪,他那一生,都在爲別人伸張正義,可他死的如此冤枉,又有誰爲他來伸張正義?”裴少芬悲憤的質問道:
“我父親他,要的不過是一個真相,他堅信夫況是無辜的,而夫況根本也就是無辜的,我父親有什麼錯?爲什麼不給他一個機會,給我們全族人一個機會?我們這冤情又有誰看得見?”
冷靜沒辦法給她回答。
當年孝端文皇后之死,乃是太后所爲。
爲了掩飾皇后之死的真相,太后借孃家的勢力污衊夫家陰謀造反,且在夫家搜出了龍袍皇冠。
裴少卿的父親與皇后長兄夫況乃多年好友,堅信夫況並非陰謀造反之人,故將其私自藏在家中,欲查出其中真相。
卻被家中僕人舉告,官兵抓走夫況,從而連累整個裴家滅了九族。
這確實是樁千古冤案,一代清史因爲沾上了皇室的家務事,而命喪黃泉,讓人扼腕。
可這件事裡,皇上的確是冤枉的。
皇上也因爲夫引之死而一撅不振。
冷靜曾想過一個問題,如果劉太后沒有殺掉夫引,孝帝會不會變成另外一種樣子。
她進宮時日雖然不長,可聽來的傳聞中,俱是說皇后夫引是個絕頂聰明的女子,如果夫引不是死在劉太后手上,有這樣一位絕頂聰明的女子在旁輔佐,孝帝未必會一心想將皇位讓於司馬南。
冷靜試圖拿這件事情的真相來勸說裴少芬放棄報仇的思想。
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換成一句:“這孩子怎麼會落了?是有人跟你過不去?”
裴少芬悲愴的冷笑一聲:“不是,是我自己喝了墮胎藥。”
冷靜攸然立起,面露驚色:“你怎麼去害自己的孩子,真正是瘋了!”
“小時候,在家裡看過一本雜書,裡面記載了一位俠女,爲了報仇,嫁給一位生意人,生下一個兒子,後來大仇得報,那俠女便殺了自己的兒子,遠走它方。
這個故事一直索繞在我心頭,我理解那位俠女的心思,殺了兒子,更了無牽掛,出家也罷,去死也罷,所有這人世間的疾苦,只她一個人來承受就好。”
裴少芬說道。
“那不叫俠女,那叫瘋子!”冷靜道。
“冷靜,你心中沒有仇恨,所以纔會稱她爲瘋子,而我這樣一直沉浸在仇恨裡的人,唯有對這位俠女的佩服。”裴少芬道。
“殺了你的孩子,是想報復皇上嗎?讓他痛苦一輩子?你真是太天真了,他後宮無數,就算會痛苦,也不過是痛苦一陣子的事,而這傷害,於你,卻是一輩子!這孩子是他的,更是你的!”
冷靜恨不得立即拿出手術刀扒開裴少芬那走火入魔的腦子,重新給她整理整理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