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理好頭髮,走了出來,眼淚不見,面無表情。
兩個驚魂未定的看守見她這麼從容的走出爲,像活見了鬼,翻着白眼,就要暈倒。
“你們,叫什麼名字?”冷靜問他們。
看守拍拍胸脯,擺手:“我的好祖宗,快走罷,快走,別問了,能活着出來算是我們統領發了天大的善心,還問什麼,趕緊走人。”
冷靜朝他們施個禮,走回司設司。
孔令慈正在磨一把鋒利的小刀,見她走回來,眼中露出仇恨的光芒,卻又轉迅即逝,收起小刀,起身迎接她。
“看上去面色發白,是不好的消息嗎?”孔令慈給她倒杯茶,問道。
冷靜喝口茶,問她:“你怎麼在這裡,你應該在尚宮局,伺候新上任的主子纔對。”
孔令慈笑一聲:“以後你就是主子,伺候你豈不比伺候尚宮大人更有用?”
“消息倒傳的快。”冷靜道。
“這個自然,女人的嘴,如同這秋日的風一般,只有一起風,瞬間便刮過後宮的每一個角落。”孔令慈笑道。
孔令慈話音未落,只見幾個女史結伴走進來,面上帶着笑,手中捧着禮物。
“你們,又是來幹什麼的?”冷靜問。
“啊呀,冷司設,平日我們幾個深得大人的恩惠,得虧大人的照顧,才能平平安安的在尚宮局做到現在,卻一直沒有機會當面向你道謝,如今有了空閒,便一起過來,謝謝大人的恩典。”
一個容長臉兒的女史指揮衆人將禮物放到桌子上,笑道。
冷靜無言,默默的點頭。
這幾個女史未離開,又有幾個走進來,一樣的表情,一樣手捧着禮物,說的也是大致相同的話。
一撥未走,別一撥便又來到,如此足足兩個多時辰,方纔消停下來。
桌子上禮物已經堆積如山。
冷靜面色漠然的坐在椅子上,盯着這些禮物發呆。
孔令慈一件一件的揭開,嘴裡嘖嘖有聲:“我滴個乖乖,真夠下血本的,珍珠瑪瑙翡翠都有,這是多想高攀的心吶。”
“老孔,撿出其中最貴的幾件禮物,記着送禮的那幾個人的名字。”冷靜道。
孔令慈吃驚的盯她一眼。
冷靜呷口茶,平淡的聲音:“日後我若發達,必重用她們。”
孔令慈嚥了咽口水,愣一會兒,從頭上拔下一股金釵來,放到桌子上:“這是我身上最值錢的東西,送給你。”
“就算你不送東西給我,我也會帶上你,你是我的仇人,有你這樣一個仇人在身邊,倒可以時時讓我保持警惕,去完成我該完成的事。”冷靜道。
孔令慈打個寒噤,手中的金釵落地:“你想幹什麼?”
“錢我有,無窮盡的錢財,可這錢財給你帶來了什麼?災難而已!那麼,權力呢?我若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力,是不是就可以活的自由自在,不像現在這般無力了呢?”
冷靜問她。
孔令慈向後退幾步,又走上前來,伸手摸摸她的額頭,嘆氣:“你沒有發燒,你這是瘋了。一個八品司設,竟然妄想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就算皇上真的愛你,依你的出身,最多不過是個妃嬪,妃嬪而已,跟權力沾不上邊,倒是離死更近些。”
“所以我一定會帶上你,因爲你說的話雖直白,卻有理,有你在身邊,我一定會更睿智更強大。”冷靜道。
孔令慈蹲身拾起跌變形了的金釵,搖搖頭,走出去,繼續磨她的小刀。
平凡的人復仇,就算成功,也並不會有大快人心的感覺,通常都是兩敗俱傷,死了仇家,也傷了自己。
生而卑微,這纔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孔令慈從自己那絕望的愛情裡得到的最大的啓示無疑只有這句話。
一個貴婦打扮的人走進來,卻沒有貴婦人的意氣風發,而是駝背弓腰,像個蝦米。
孔令慈覷眼瞧半天,才認出來這是大將軍夫人管雍。
她人已經瘦到脫形,只剩下一付骨頭架子撐着一個看上去碩大無比的頭,像個鬼魅,着實嚇人。
管雍彷彿沒有看見院子裡的衆人,徑朝冷靜的屋子走去,她走進去的時候,冷靜正在喝粥,喝的噓噓響,聽上去有滋有味。
她進來,她坐下,並沒有耽誤冷靜喝下去。
管雍也沒有開口說話,瞪着她,一直等她喝完粥,放下碗。
“夫人。”冷靜拿錦帕拭拭嘴,叫一聲,卻又解嘲一笑,改口:“現在應該叫叫回管小姐纔是,你的父親大人如今是朝廷的肱骨大臣,想是早就把你與將軍府撇了個乾淨罷。”
管雍指指自己的臉,嘆道:“我進來這麼久,你都沒有看我一眼。”
“我認得你。”冷靜垂首擺弄着手指,答。
“可你至少得看看我的臉,我求父親想見他一面,被父親批了兩個耳刮子,現在耳朵還嗡嗡響,說不定會聾的。”管雍痛苦的說道。
冷靜姿勢沒變,聲調沒變:“所以你進宮來求我,想辦法讓你們見一面?”
管雍點點頭:“你還是這麼聰明。”
冷靜猛擡頭,盯着她:“銀子我有,要多少我給多少,你能不能去求求你的父親大人,讓我也見他一面。”
管雍被她逼視的向後仰仰身子,使勁嚥了口口水。
“所以,有錢根本它媽的沒用,什麼都做不了,只有等死,錢越多,越是魚板上的肉,等人家來弄死你,拿走。”冷靜冷笑一聲。
“你也見不着他?你去求皇上啊,你與皇上,皇上與你。。。。。。”管雍一急,話倒說不完整。
“笑話,高祖有句話說的好,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若你是皇上,你會留着一個如此強大的對手麼?這個對手可是會時時威脅到他的帝位的。”冷靜冷聲道。
“冷靜,皇上不是那樣的人!皇上他宅心仁厚,你們雖然兩情相悅,可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你並不瞭解他,他絕不是那樣的人。”管雍急聲道。
冷靜仰天長笑一聲:“當然,他不是那樣的人,太后也不是那樣的人,是司馬南他自己找死,他想用他的命替他弟弟鞏固皇位,既然他自己那麼傻,人家爲什麼要拒絕?有陽關大道不走,難道讓人家去走荊棘小道麼?”
管雍站起來,面容有些扭曲:“冷靜,你怎麼變成這樣?想必你早就知道這樣的安排,現在又爲何抱怨起來?皇上絕不會殺自己的親兄弟,絕不會!”
“皇上他曾給過你這樣的承諾?”冷靜雙目炯炯的盯着她,問道。
管雍嚥了咽口水,沒有回答。
冷靜歪了歪頭,哼一聲,一臉自嘲的笑容:
“有些事,我們想的到開頭,卻猜不出結局,我們以爲人是善良的,血是濃於水的,到頭來,這一切都是假的,我們不過是人家手裡的一顆棋子,用完了,便棄了。”
管雍走過來,伸手給了冷靜一巴掌,怒道:“你醒醒,不管你受了什麼樣的刺激,不許你這樣詆譭太后和皇上!”
冷靜捂着被她打疼的臉頰,冷笑:“過不了多久,你就會明白,該醒醒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皇上現在不讓我們見他,一定是想保護他,想救他,我相信,他一定會平安無事的回來。”管雍用力拍拍冷靜的肩膀,像是在安慰自己。
冷靜的眼神慢慢從狂怒變的冷靜,端起茶杯呷口茶,又開口:“我想問你一件事,先帝駕崩的那個晚上,是不是你阻止我遣去的人見司馬南的?”
管雍咬住指甲,將頭扭到一邊,沒有回答。
“是你們一直安插人在裴少芬身邊,不斷挑起她對先帝的仇恨,讓她最終變成你們手中的利器,最後殺死了先帝是不是?”冷靜問道。
“嘣”的一聲,指甲斷在管雍嘴裡,她吐出來,後退兩步,驚聲問:“你怎麼知道?”
“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我一直想不明白,裴少芬那麼善良正直的一個人,爲什麼會說出那麼惡毒的話來,一定是你們一直在她身邊不斷的挑撥,讓她把自己當成了復仇的工具。”冷靜的聲音略顫抖。
管雍哼一聲:“冷靜,不要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別人,若她心中沒有仇恨,就算別人再怎麼挑唆,她也不會上當是不是?”
“管雍,最悲哀的是我,我一直以爲我生活在陽光裡,我四處奔走呼號,想消滅這陽沅裡的陰影,可到今天我才明白,我它媽的一直生活有陰影裡,而我以爲的陰影纔是那一縷從未見過的陽光。
我錯了,司馬南也錯了,司馬南用性命換來的不過是欺騙,什麼都是欺騙!”冷靜痛心疾首的說道。
她相信,這是她最後一次痛心疾首,這以後,她絕不會再讓自己有這樣的感覺。
她成長的代價太重,付出的是愛人的性命。
“冷靜,你瘋了,你是真的瘋了。”管雍滿面同情,後退兩步,一直搖頭。
“管雍,若你對司馬南還存着那怕一點點的愛意,就不要把我今天的話告訴別人,再等等,等塵埃落定,你發現你自己錯了,再來找我,再來告訴我,我是錯的。”冷靜對她說道。
管雍垂首,落下淚來,她很想告訴冷靜,她對司馬南,已經不僅僅是存着一點愛意,她父親扇她耳光,也不僅僅是因爲她想見他。
她推了家裡給她定好的親事,並且告訴她父親,就算司馬南已經寫了休書,她還是他夫人,她這輩子都將是他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