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六月二十七日,解萬離開了齊王府南下。

將情報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長寧,在解萬還沒有走到潁州城之時,長寧就已經收到了從齊王府裡快馬傳來的消息,長寧看了密碼寫成的信件之後,就馬上皺了眉。

長寧讓如意去重賞了那帶信而來的人,當晚幾乎整夜沒睡。

此時天氣已經很炎熱,長寧睡在秦王行轅後院正房的臥室裡,牀帳挽起來沒有放下,房裡擺着兩盆冰,但也並沒有讓房裡的悶熱減輕,她輾轉反側,握着扇子輕輕爲自己打扇。

睡在房裡榻上的如意起身來坐到了牀沿上,用扇子給長寧打扇,長寧低聲道:“你睡去吧,不用來照顧我。”

如意道:“就讓奴婢爲您扇扇風吧,天氣這麼悶熱,看來是要下雨了。殿下今日看了東京來的迷信便心神不寧,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了?”

長寧本不想說,想了想後還是說道:“齊王皇甫昇身邊有一個謀士非常得他的看重,叫做解萬,這個解萬可說是他最信任的人,京裡傳來消息,這個解萬離開了齊王府出京南下了,大約就要到潁州城,他應當不會入城,會直接渡淮河南下。”

如意不解道:“他是要去南朝嗎,爲何殿下會這麼在乎這件事。”

長寧嘆道:“那是因爲齊王皇甫昇知道咱們王爺還有一個身份是慕昭,原濠州城守將慕昭帶着兵馬南下投靠劉昶的消息,只要關心軍政之事的人,沒有不知的。之前皇甫昇一直沒有行動,定然是他不確定投靠劉昶的慕昭就是咱們王爺本尊,他會想那是慕家安排的替身不滿替身身份帶兵南下了,畢竟誰會想這麼堂堂一國王爺,好端端地會去做內應這麼危險的事。這正是咱們王爺敢去做內應的原因,但是,像皇甫昇,他在反應過來後,定然會寧願信其有不會信其無。那個解萬,是他十分依賴之人,他現在守在東京城中,正是要用解萬的時候,除非是非常機密重要的事,不然,他不會派解萬出京去辦。想要謀害秦王,這可不是能夠宣揚開的事,他當然是要派最信任得力的人去幹,所以這次解萬出京,我想,應該就是受他派遣去南朝西都,想要讓劉昶對付慕昭啊。”

長寧說道最後,心情已經擔心沉重得感覺力氣都要抽空了。

如意聽了之後,比長寧還要憂慮了,說道:“現在要怎麼辦,讓人去截住那解萬,在半路上殺了他?”

如意跟着長寧這麼多年了,也有了些機謀和絕殺之心。

長寧道:“解萬出京南下之後,我便沒有他的行蹤了,要去截殺他,怕是不易。再說,我也不敢明目張膽去辦這事。不過,當然,還是要派人去幹的,但卻不能將希望完全寄託在解萬被我們的人截殺上,我得去找皇上。”

如意說:“殿下,您現在坐鎮潁州城,城裡事情不少,您怎麼走得快去找皇上。您給皇上寫一封密奏送去說這件事,不就行了。”

長寧搖頭道:“哪裡能這麼做。解萬出京這件事,乃是機密,我怎麼能讓皇上知道我得知了此事,要是皇上得知了,定然知道我們在齊王府和京中設有不少奸細探子,他不知要如何猜想我和慕昭了,慕昭乃是以正直勇猛有奇謀且是處於弱勢的小兒子而見寵於皇上,要是讓他對慕昭產生了他是心機過於深沉且四處派探子的人,他定然會對慕昭產生警惕,不會再如之前一般寵愛他了。這是其一。”

“其二,即使我對皇上說了我知道解萬出京這件事,但解萬是去南朝西都讓劉昶對付慕昭,這只是我的猜測,我一個二嫁的婦人,如此去離間他的兩個兒子在他心裡的關係,你說,他會如何想我。”

“其三,便是我也不敢將希望完全寄託在皇上的身上,他即使知道了這件事,他會怎麼做,他做的事,會產生好的結果嗎,我也實在不敢依賴。所以,還是我親自去處理這件事最好。”

如意沒想到這麼一點情報,長寧就已經想了這麼多,不由越發在心裡敬佩她,她們這些追隨她的人,看到她如何在這亂世之中生存,且保住了她身邊的人,怎麼會不覺得敬仰,和願意爲她效忠。

如意說道:“奴婢隨着殿下一起去。”

長寧道:“我已經無法入睡了,你爲我收拾收拾,然後讓人請顧先生和韋先生到前院的書房院落裡等我。”

如意知道事情重要,便沒有請長寧再休息一陣後再去辦事。

她去將房裡的另外幾盞燭燈點亮了,又去叫了另外兩個小侍女進來伺候長寧洗漱收拾。

長寧洗了個澡,穿了一身素白的薄紗衣,坐在梳妝檯前,望着磨得十分光滑的銅鏡,銅鏡裡的女子,已經染上了時光的沉重色彩,她還沒有老,但是已經過分滄桑。

她思念東京城裡的孩子,心想等她再回去的時候,子櫻一定不會認識她這個母親了,而兒子子醜第一個學會說的詞語,也許並不是孃親。

但比起這些,她更擔心在南朝的丈夫。

天氣熱,如意將長寧的長髮都挽了起來,做了高髻。

髮髻只是簡單地簪上了,長寧便起身往前院而去。

下半夜,月底的下弦月纔剛升起來,月光皎潔,月亮周圍有好幾圈光暈,這幾日會下雨了。

天氣悶熱,幾乎沒有風,但外面比起屋子裡要涼快不少,長寧穿過廊蕪和庭院,到了前院的書房之中。

她到的時候,秦王的謀士顧大美和韋長庚已經到了,兩人都在書房院落的月下站着等。

見到長寧一身白衣從檐廊走過,就趕緊躬身行禮,長寧說:“先生請進書房來。”

書房裡已經點了好幾站燭燈,光線明亮。

長寧到屏風後面去坐下了,又拿着團扇扇了扇風,這時候,顧大美和韋長庚已經到了。

韋長庚是慕昭的謀士,也是潁州城中的主事。

如意帶着侍女送了茶水之後,就帶着人都出去了,然後她守在了書房的明間大門外,不讓人接近。

長寧說道:“這麼晚了請先生們前來,還請兩位先生見諒。”

韋長庚道:“想來定然是有要事,能爲王妃分憂,便是我等之幸。”

顧大美則說:“不知是何要事。”

長寧說:“皇上現在駐紮在滁州城中,我定下明日或者後日便啓程南下,到滁州城去拜見皇上。這麼晚了找你們前來,就是商討這件事。”

長寧這個決定,讓顧大美和韋長庚都很詫異。

長寧面上一向端謹,還未雙十年華,卻已然十分老成持重,其謀略和穩重,讓讓完全想不到她還未雙十,甚至不會想到她是一個弱女子。

且顧大美比韋長庚更清楚長寧的大膽和謀略過人,所以他比還沒有反應過來的韋長庚先出口,“王爺未在潁州城中,對外稱病不出而隱瞞住了此事,但府中依然需要一個主事之人,王妃娘娘若是要離開,潁州城中之事,當要安排妥當,且在下受王爺之命,怕是隻得隨王妃您一同南下了。”

韋長庚沒想到顧大美完全不質疑長寧的決定,他不由看了顧大美一眼,發現顧大美在椅子上坐得十分端正,絲毫沒了深夜前來議事的精神不濟,反而精神奕奕,眼中露出深思之色。

他便說道:“娘娘有這個決定,屬下不敢有所質疑,只是,王爺命我等以娘娘的安危爲第一要務,娘娘要離開潁州城南下,而現在南朝境內還在打仗,若是危及到了娘娘,讓娘娘遭遇險情,我等便罪無可恕了。”

到了夏日,書房裡的厚幔帳已經被拆了下來,掛上了薄的輕紗幔帳,屏風上繡着百鳥朝鳳,色彩絢麗,那仰着頭向着太陽的鳳凰,振翅欲飛,宛若能從屏風上展翅而出,光耀華屋。

長寧透過屏風,可以隱約看到後面坐在椅子上的韋長庚和顧大美,她頓了一下才說道:“此事有關王爺安危,所以我才決定南下前去覲見皇上。現在長江以北幾乎都被皇上所佔領,即使有些地方依然有所反抗,但那也並沒什麼要緊。我南下,身邊自是會帶一些人護衛我,不會出事,韋大人?大可放心。除此,我讓兩人來,便是希望韋大人能夠擔負起潁州城中的事務,我也希望顧先生能隨我南下,可以爲我出謀劃策。”

長寧並沒有說秦王到底遇到了什麼危險,韋長庚本想問,但之後又沒有問,只得應下了長寧提出的事。

長寧又對韋長庚說了一些事情之後,就讓他離開了,房間裡只剩下了長寧和顧大美。

長寧便也沒有了之前的那些顧忌,從椅子上起了身來,手中捏着團扇,慢慢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她手中的團扇輕輕挑起薄紗幔帳,走到了窗戶邊上去。

窗外的月亮映進皎潔光華,長寧一身素白紗衣,纖腰緊束,身姿高挑頎長又消瘦挺拔,烏髮高挽,身上幾乎沒有佩飾,皎然秀致宛若亭亭玉竹。

顧大美已經年過不惑,見長寧站在窗口,眼神沉靜深邃,身姿曼妙魅惑之中自帶一種英氣和嫺雅飄逸的林下風度,顧大美這不是第一次看到長寧,卻也爲此時此景的她的美所折服。

長寧怕熱,坐在屏風後更熱,但此時站在窗口也並不覺得好多少,她想,大約是她心中焦躁,所以無論如何都覺得炎熱。

她轉過身來,對顧大美說道:“有探子來報,齊王身邊的第一謀士解萬南下,應是要前往南朝國都西都,齊王知道王爺還有一個身份便是慕家慕昭,慕昭現在假意投奔劉昶做內應,齊王派解萬前去,很可能是要去向劉昶告密,想對王爺不利。所以,我想我必得南下去滁州見陛下。”

顧大美知道慕昭的雙重身份,此時聽了長寧這話,果真也憂慮起來,他沉思片刻後說道:“何不派刺客前去截殺瞭解萬。”

長寧道:“的確需要派刺客前去截殺解萬,但現在解萬的行蹤,我們的人並沒有掌握到,他身邊又有不少高手,只怕很難截殺到他。所以,這隻能算一種法子,而不能全然寄希望於截殺。我想,現在最好的辦法,便是讓皇上加緊渡江,配合王爺,攻下西都,這纔是解決此事的根本辦法。”

顧大美道:“如此陽謀,即使齊王想要背後使絆子,怕也是不行的。只是,現在北朝大軍纔剛攻下長江以北,長江天塹相隔,想要渡江,怕是不易。”

長寧嘆了口氣,說道:“現在是夏季,水量豐沛,想要渡江,的確不易,但總是有辦法的。總不能等到冬季水小之時再渡江攻打西都,到時候,不知道會有什麼變數,王爺在南朝多一日,便多一日危險。”

顧大美自是贊同長寧的話的,但道:“但要皇上強渡長江,怕是不易,即使強渡,怕是也會很不容易,不知會損失多少將士的性命。”

長寧說道:“既然當年曹操就能使用鐵索連接戰船,皇上當也能,以戰船輔以浮橋,便有渡河的可能。劉昶到時定會截擊北朝渡河的兵馬和船隻,不過,那時只要配合得當,王爺臨時而反,讓劉昶措手不及,便可以爲北朝渡江爭取時間。我想,這應該是可行的。明天,我便會安排人去截殺解萬,先生則做下準備,隨我一道前往滁州城。”

顧大美自是馬上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