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高不低不急不徐的木魚聲在殿內響了起來,似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衆臣此時方纔明白九王爺爲何穿着僧衣持着木魚來上朝,原來是不滿聖上逼他娶王妃。爲了讓聖上妥協,九王爺都不惜以要去皇覺寺出家相挾了。現在九王爺更是在殿上敲起了木魚,你看這事鬧的!
家中有適齡女兒的大臣,心情更是複雜,尤其是有望角逐一把九王妃的那幾位,表情如吃了蒼蠅一般難看,到嘴邊的肥肉就這麼飛了,能甘心嗎?
不過也有那疼惜女兒的,已經悄悄決定下了朝回去就趕緊給女兒訂婚,九王爺是好,可九王爺絕了情愛之心無心娶妻,女兒勉強嫁過去也不過是受一輩子活寡,百年之後連點香火祭祀都沒有。哪裡比得上選一位年輕才俊和和美美地過一輩子?
衆臣相互看看便垂下了眼瞼,連個站出來彈劾的都沒有。大臣們又不傻,以往彈劾,雖然會觸怒聖上,但到底能邀個好名聲,。現在明擺着是聖上跟九王爺兄弟兩人鬥氣,又事不關朝堂,有什麼好彈劾的?別看這會兩人吵得兇,過後人家還是好兄弟,傻子纔會上去參一腳呢。至於在殿上敲木魚,你沒聽人家九王爺說嗎?是爲了讓聖上靜靜心,你說有失體統不讓敲?是何居心?不想讓聖上好了?
昭明帝斜睨着閉目敲木魚的阿九,不僅沒靜下心來,反而更加煩躁了。皇弟不聽話不願意娶王妃怎麼破?萬能的內閣趕緊替朕想個主意。昭明帝一一看過去,內閣的幾個老頭,包括宋相爺都垂下頭躲開他的視線。
氣得昭明帝猛一甩袖子,“退朝!”揚長而去。
既然聖上退朝了,那麼散了吧。大臣們又相互看了一下,隱晦地瞥了一眼還在敲木魚的九王爺,開始三三兩兩往外走。
當然也有那想要賣好的,殷勤地提醒阿九,“九王爺,退朝了。”
阿九卻充耳不聞。
那人馬屁沒拍成,拍到馬腿上,神情有些訕訕的。其他人見了更不會過來找不自在了。
金鑾殿站着的大臣退得一乾二淨,只有阿九一個人還在,他索性也不站着了,盤腿就坐在了大殿中央,一手敲一手豎在胸前。
退了朝的昭明帝回到御書房批閱奏摺,一本都沒看完就扔到了一旁,他在地上走來走去,心裡煩的冒火。尤其是聽到福喜說九王爺還在金鑾殿敲木魚,他就覺得心裡的那股邪火又竄高了三分,“讓他敲,朕看他能敲出朵花來!去,你去告訴他,敲完了還是得娶王妃。”
到了午時,昭明帝就坐不住了,小九這都敲了一上午了,早膳都沒用,會不會餓壞了?一想到這昭明帝也沒有胃口,懶洋洋地挑了幾筷子就揮手讓撤下去了。
“去,去,去瞧瞧他餓暈了嗎?”昭明帝皺着眉頭吩咐,那樣子一看就是放心不下阿九,偏嘴上還不肯承認。
精明的福喜立刻請示道:“聖上,九王爺身子骨不好,奴才給他送些水和吃的?”
“送什麼送?他不是能耐嗎?不給他送。”昭明帝沒好氣的遷怒,發完了脾氣又改了口,“送些水吧,省得一會暈倒了母后心疼。”
明明是他自己心疼還把太后娘娘拖出來當藉口,福喜心裡好笑,臉上卻還得作出一副認同的樣子,“對對,可不能讓太后知道了,免得她老人家跟着上火着急。”
昭明帝斜了福喜一眼,臉色和緩了一些,“還是你這老傢伙懂事。”
福喜立刻打蛇隨棍上,“聖上放心,奴才早就吩咐下去了,這事不許往後宮傳。”
昭明帝的臉上這纔有些笑模樣,讚賞地看了他一眼,“行了,你的功勞朕記着呢,趕緊去看看那臭小子吧。”想起還在金鑾殿的阿九,昭明帝的臉瞬間又黑了下來,這臭小子怎麼這麼不聽話呢?讓他娶王妃跟要他命似的,他是他的皇兄,難不成還能害了他?他的皇子加起了也沒他一人讓他操心。
很快,福喜苦着臉回來了,“聖上,九王爺不理奴才,水不喝,飯也不吃。”雖然昭明帝只讓他送水,但善於揣摩聖意的他仍是跑膳房拎了個食盒一起送去。九王爺別說喝水吃飯了,連眼都沒睜一下,他勸了半天,九王爺都充耳不聞。
“誰讓你給他送吃的的?”昭明帝心裡的火又竄起來了,遷怒地瞪着福喜。
福喜趕忙跪地請罪,“奴才知罪,是奴才擅自做主,求聖上恕罪。”
昭明帝哼了一聲,“這一次便算了,下不爲例。”他也不是真的要發落福喜,不過是遷怒罷了。
福喜心裡也明白,謝恩後站起了身,遲疑了一下才道:“聖上,您瞧九王爺哪裡?”這般不吃不喝,最後心疼的還不是聖上自己?聖上一心疼,最後承受火氣的還不是他們這些奴才?
“不要跟朕提他,不吃不喝是吧?嚇唬朕呢?哼,朕就看他能撐到什麼時候?有本事他連晚膳都不要用了。”昭明帝氣呼呼地拍桌子。
“聖上!”福喜這回是真的要哭了,九王爺要是連晚膳都不用,那事情可就大了,他都不知道他這個聖上跟前的總管太監還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陽。
時間一點一滴地滑過,御書房裡的氣氛壓抑極了,昭明帝不停地走來走去,都快把地板磨穿了。伺候的太監們都縮着脖子,恨不得自己不存在。
“他還在敲嗎?”昭明帝不知第幾次地問起。
福喜也不知第幾次地回答,“回聖上,還在敲,水和飯一下都沒動。”
昭明帝沉不住氣了,衝着福喜一勾手指頭,福喜立刻弓着腰上前,“聖上您有何吩咐?”
昭明帝沒有說話,而是下巴一擡,眉眼微動,“嗯?”
福喜立刻就領會了他的意思,顫着聲音,喜道:“聖上放心,奴才這就去辦,奴才一定尋個妥貼的奴才去慈恩宮傳話。”最後一句他的聲音很低。
昭明帝滿意地緩緩點頭,揮手讓他下去辦事了。
消息傳到慈恩宮的時候,太后娘娘正在喝茶,一聽阿九在金鑾殿敲了一天的木魚了,沒吃沒喝,驚得茶杯都摔在了地上,“小九,哀家的小九!快來人伺候,哀家現在就要去金鑾殿。”
衆太監宮女也知道只要事關九王爺,就別想攔住太后娘娘。藍月大宮女立刻吩咐人去擡太后娘娘的鳳攆,都沒等鳳攆擡來太后娘娘就出了殿門。
“請太后娘娘登鳳攆。”一夥子太監跑得滿頭是汗。
藍月姑姑扶着太后上了鳳攆,“快點,快點去金鑾殿。”她的小九不定成什麼樣子了呢,聖上也是的,跟自己的親弟弟置什麼氣?小九這孩子脾氣也是太倔強了,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這般耍脾氣壞了身體怎麼辦?”
一路上太后娘娘心急如焚,都催了無數遍了,跑得擡攆的太監們喘不過氣。
當太后娘娘看到盤腿坐在大殿中央的阿九時,阿九那肅穆莊嚴的樣子讓她的心一下就慌了,她覺得那樣的小九離她好遙遠,眼淚忍不住就流出來了,“小九啊,你這不是摘母后的心肝嗎?小九啊,你不就是不想娶王妃嗎?母后不逼你了,你可不許出家啊!起來,跟母后回去。”
只要小九能留在自己身邊,他不願意娶王妃就不娶了吧,也好過他跑皇覺寺出家自己看不到的強。
太后娘娘的哭喊讓阿九再也敲不下去,只好睜開了眼睛,“母后,您怎麼來了?”
太后娘娘瞧了一眼他身邊放着沒動一下的水和飯菜,眼淚流得更兇了,“你這個傻孩子,怎麼能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呢?你這是要母后的命啊!你皇兄是一國之君,強勢慣了的,你傻呀跟他對着幹?你不會來尋母后嗎?你有什麼事母后都替你做主。”
阿九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母后,我沒跟皇兄對着幹,他非要逼我娶王妃,我有什麼辦法?”
“你這孩子,那你也不拿糟蹋自己的身體呀!你皇兄是爲了你好,孤零零一個人有什麼意思?你瞧你皇兄,皇子公主八九個,多好!”太后娘娘看向阿九,“小九啊,你別記恨你皇兄,你不見了,他心裡比任何人都自責,怪自己沒能護住你,這些年他時常夢到你喊他皇兄,讓他去救你。醒來了就再也睡不着覺。找到你的那天他躲在母后宮裡喝了個大醉。他待你比待大小子幾個還好。”
太后就這麼兩個兒子了,自然不希望他們兄弟間起了嫌隙。
阿九點頭,“母后放心,我知道皇兄都是爲了我好,可我跟皇兄不一樣,我與佛有緣,也清靜慣了。再說了,皇兄有那麼多兒子,要是擔心我無人供奉香火,過繼一個給我便是了。”
“過繼的哪有自己親生的好?”太后看着阿九道,小九要是沒有親生的孩子,真是可惜了這好相貌。
“母后。”阿九作勢又要去敲木魚,嚇得太后娘娘立刻改口,“好好好,過繼就過繼,快跟母后回慈恩宮,可不許再想着出家了。”
阿九便順水推舟了,其實他不想再敲下去了,可總得找個臺階下不是?而太后娘娘就是這個臺階,昭明帝算到了,阿九也算到了。剛纔太后娘娘一出現他的心就放下來了。
“母后,腿,腿麻了。”阿九苦着臉不動了。
太后忙喊人給他揉腿,一邊還教訓着,“瞧瞧,腿麻了吧!你以爲那和尚就那麼好當?成日打坐唸經的,你哪受得了那個罪?”
阿九哼哼唧唧地反駁,“怎麼受不了那個罪了?兒子以前都是這樣過的,現在都要怪母后,是您把兒子養嬌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兒子有原來的底子,適應一段時間就好了。”
“你個小壞蛋!還想去適應一段時間?趕緊把出家的念頭掐了。你穿穿僧衣,敲敲木魚也就罷了,可不許私自跑去剃度,不然母后是真的不能活了。”
阿九扁了扁嘴,不情願地道:“兒子知道了。”其實是在心裡悶笑呢。
就這樣阿九被太后娘娘帶慈恩宮去了,昭明帝得了消息,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心頭的燥意慢慢褪去,這個小九,誰說他懂事的?分明就是熊得不能再熊了。
阿九在慈恩宮沐浴了一番母愛,吃飽喝足又美美睡了一覺,這纔在太后的戀戀不捨中神清氣爽回府了。
關注着此事的大臣都驚掉了眼睛,不相信聖上就這般輕易妥協了。太后妥協那是慈母之心,作爲一國之主的聖上難道也拿九王爺沒辦法?
誠如大臣們想的這樣,昭明帝沒有妥協,太后娘娘幫阿九說情,“皇兒呀,要不就隨小九的意吧?他不樂意娶咱就別逼他了,真把他逼出家了怎生是好?母后想了他十八年了,母后現在只求能時時看到他就夠了,你的皇子多,撿那生母身份低的,過繼一個與他就是了。”
昭明帝拍拍太后的手,溫聲安慰,“這事母后您就別管了,兒子自有章程,你當他說出家就出家了?他這是嚇唬咱們呢。我估摸着他是在廟裡長大的,不懂女人的好處,等他嘗過滋味就會改變主意了。再說了,他不是還有個師傅嗎?咱們勸不了他就讓他師傅來勸。”
太后自然是願意看到小兒子娶妻生子的,聽昭明帝這般說,覺得也有些道理,猶豫着道:“能行嗎?皇兒可別弄巧成拙把小九給惹急了!那孩子性子太冷清,母后害怕呀!”血脈親情可羈絆不住他。
昭明帝胸有成竹,“兒子心裡有數,母后就等着好消息吧。”
太后娘娘仍是不能放心,囑咐道:“那皇兒你可千萬別把小九逼迫太過啊!”
等消息傳到寧非的耳朵裡時已經是第二天下午的事了,他笑得直打跌,“還是阿九聰明有主意。”
如此一來,太后娘娘和聖上都不敢再逼阿九娶王妃了吧?這個主意太好了,真不愧是他的阿九,寧非心裡可驕傲了。
寧氏嗔了兒子一眼,不贊同地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太后娘娘一片慈母心,九王爺也太任性了。小非,你可不許有樣學樣,你的婚事娘給你瞧得差不多了,翰林院梅掌院家的閨女不錯,大方知禮,她母親跟我是手帕交,這些年我雖身在小佛堂,跟她也沒斷了來往,滿京城也只有她待我始終如一,哪怕瞧不上劉姨娘,也每年都使人給我送東西。女隨母,她的閨女肯定錯不了。”
寧非一聽可不得了,忙在椅子上坐正,“娘,兒子不同意,您可別私下把兒子給賣出去了。”他是要娶阿九的,怎麼能娶那什麼梅掌院的閨女呢?絕對不行!
寧氏見兒子比如蛇蠍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娘是給你挑媳婦,什麼叫私下把你賣出去了?你不同意?你有什麼不同意的?人家梅家小姐多好的姑娘了,指不定人家還嫌你粗疏是個五官呢。人家不挑你的不是就不錯了,你還嫌棄上了?”
“兒子不怕被她家嫌棄!娘,您可別給兒子訂婚事,兒子現在還不想娶妻,您就是訂了兒子也不會娶的。娘,兒子說真的,兒子一定不會娶的。”寧非正色道。
寧氏急了,“你都十九了還想等到什麼時候?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呀?你告訴娘,只要身家清白,門第低些娘也不嫌棄。”
寧非搖頭,“沒有,兒子沒有意中人。反正娘您只要知道兒子現在不娶妻就是了。兒子還有事先走了,晚上再來陪娘您用飯。”
“哎,小非。”寧氏沒喊住,看着一溜煙跑出去的兒子,寧氏氣急敗壞,聽聽這個臭小子說的什麼話,現在不娶妻,那等到什麼時候娶?七老八十?那還能生出兒子嗎?
“去,瞧瞧大將軍在哪?讓他回來一趟。”寧氏氣呼呼地打發丫鬟去找徐其昌,兒子又不是她一個人的,兒子不願意成親,都是他這個做老子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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