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裡,一夥人分開各自回了府,寧非想起他娘最喜歡吃張記的水晶糕,就打馬拐了條街。
張記的生意特別好,寧非到的時候張記的鋪子外頭已經排了老長的隊。今日跟着寧非出門的是小廝徐壽,他眼珠子一轉就朝前頭走去,想要憑着他家大公子的名號插隊,被寧非一腳踹旁邊去了,“去排隊。”還是無名小卒的時候,他最討厭官老爺家的狗奴才插隊了。
徐壽揉着腿回去排隊,心裡可委屈了,還沒見過誰家的公子買個東西還跟平民一起排隊的,這要是被徐福他們幾個知道了,肯定會笑話死他的。
寧非對徐壽委屈的小眼神視而不見,他懶洋洋地靠在馬背上擡頭望天,極有耐心的等待着。
寧非這般鶴立雞羣,長長的隊伍慢慢騷動起來,全都朝他望過來,有那好事的還向徐壽打聽他家主子是誰,徐壽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家公子是大將軍府上趕跑匈奴的鎮北將軍呢。
衆人一聽,哎呦喂,原來是徐大將軍那個才歸宗的長子呀,不愧是市井中長大的,就是懂得體諒他們小老百姓的難處。還有的說後生長得真精神,瞧那身條,瞧那胳膊上的腱子肉,聽說是在戰場上立了大功勞的,云云之類的。
不少人都熱情的招呼徐壽,讓他到前頭去插隊。徐壽心裡可特意了,但見他家大公子那面無表情的臉,到底沒敢動,謝絕了衆人的好意,老老實實地排隊。
約莫兩刻鐘才輪到徐壽,他買好了水晶糕與寧非一起離去,他們一走,百姓們的議論聲就更大了,都誇寧非少年英雄,仁義之類的。
這麼一耽誤,天色便有些晚,寧非怕他娘憂心,就抄了近路。恰巧撞見幾個男子圍着兩個姑娘家,瞧那身上的衣裳,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和丫鬟。
寧非的眉頭皺了皺,跟徐壽道:“京城怎麼也有這等人渣?”
圍着姑娘的潑皮聞言猛地轉頭,見寧非騎着高頭大馬,身後還帶着小廝,一瞧就是哪家的公子。他們心生忌憚,卻又不甘放棄馬上就到手的獵物,今兒這倆姑娘真是美得令人心顫,尤其是那位小姐,簡直就是絕色,往樓子裡一送,沒有一千怎麼也能弄到八百。
仗着人多,潑皮喝罵,“哪裡來的臭小子?少管爺爺們的閒事!”
徐壽一聽這話不高興了,這京城還有比他家公子更橫的?遂上前一步喝道:“哪裡的鼠輩,居然敢在我家大公子面前如此猖狂,滾!”
寧非不耐煩了,“跟他們廢話什麼?”他還得趕緊回府呢,跳下馬拎着馬鞭就抽過去了,刷刷幾鞭子,那幾個潑皮全都倒在地上。
“把他們綁在路邊的樹上,回頭自有人過來處理。”寧非淡淡地瞥了一眼地上的潑皮,又掃了一眼抱在一起的主僕倆,眉頭皺了皺,“徐壽,你把這兩位姑娘送回府。”這哪家的小姐?腦殼壞掉了吧?帶着一個丫鬟就敢出府,活膩歪了?
寧非交代完就兀自飛身上馬而去,被救的主僕倆連問救命恩人姓甚名誰都沒來及。
拐過兩個衚衕,寧非猛地勒住了馬,停在原地仔細聽了聽,他剛纔好像聽到了求救的聲音。沒錯,是有動靜,從右手邊的巷子裡傳來。
救還是不救?寧非思考了一秒,算了,還是救吧!他是武將,手上人命太多,他倒是不怕報應,可他怕報應在他身邊的人身上,比如他娘,再比如阿九!
寧非大步朝着巷子走去,一眼就瞧見一箇中年男人把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家壓在牆上,手緊緊捂住她的嘴,那女子劇烈掙扎着,瞧見寧非她的眼睛都亮了,瞬間充滿了希望,地上還倒着一個姑娘。
中年男子瞧見寧非,惡狠狠地道:“少年人,少管閒事。”
寧非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一會就碰到兩起這樣的事,五城兵馬司和京兆尹的人都是吃閒飯的?京中的治安真令人堪憂啊!一想到阿九就住在這樣的京城,寧非就心生憂慮,嗯,回府得跟爹好好說說。
寧非絲毫不受威脅,兩步邁過去,在中年男子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伸手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提了起來,對着腦袋一拳下去,中年男人腦袋耷拉就暈過去了。寧非的手一鬆,他立刻摔在地上。
寧非想了想,抽出中年男人的腰帶,把他的手腳全綁住了,然後把人往巷子裡一扔,拍拍手就準備離去。
“大表哥!”身後傳來女子啜泣的聲音。
寧非的腳步一頓,轉頭,“你是?”喊他大表哥,寧非直覺反應便是這姑娘是他外祖家的,可瞧着卻是個面生的,寧非是真想不起來這是哪家親戚家的。
“小女陳佳玉,是誠意伯府上三夫人孃家侄女,皇覺寺中與表妹採婕一起和大表哥見過一面的。”陳佳玉盈盈望向寧非,眼底帶着感激嬌羞和癡迷,剛纔被那個中年男人壓在身下她已經萬念俱灰了,就在她絕望之際,沒想到她心心念唸的鎮北將軍徐家大表哥會如天神一般從天而降救了她,這不就是緣分嗎?是她與大表哥兩個人的緣分。
聽着近在咫尺的低沉聲音,陳佳玉只覺得一顆芳心嘭嘭亂跳,整個人都要醉了。
“是你!”寧非想了起來,那天在皇覺寺他堂妹身邊似乎還有個姑娘,就這眼前這位嗎?寧非當時壓根就沒留意過,別說是她,就是他那個堂妹他現在都忘了長得什麼樣了。
本來寧非是準備直接走人的,他可不是憐香惜玉的人,能把人救下來就不錯了,只要護送回去,他還真沒那個閒心閒工夫。不過現在情況卻不大一樣了,雖只是個拐彎的親戚,自家跟誠意伯府關係還不好,可——罷了,罷了,就當他日行一善吧。
想到這裡,寧非點了點地上的人,“她怎麼了?”
陳佳玉見問,心中鬆了一口氣,她剛纔好怕大表哥一走了之,忙道:“她是我的丫鬟,被那個歹人給打暈了。”
她小步跑到寧非身邊,如驚鹿尋求依靠,“大表哥,我好害怕!”伸手想要拽住寧非的袖子。
寧非眼神一,不着痕跡地退開一些,然後走向倒在地上的丫鬟,蹲下身在她的人中處掐了掐,你丫鬟嚶嚀一聲醒來了,見眼前是一張男人的臉,嚇得直接又把眼睛閉上了,“小姐快跑!救命啊!”暗聲音高亢,寧非想也不想便捂上了她的嘴。
陳佳玉趕緊跑過來,“紅柳,沒事了,是大表哥,是大表哥救了我,咱們安全了。”
紅柳這才停住掙扎睜開眼睛,仔細瞧了瞧,認出捂住自己嘴巴的人是自家小姐念念不忘的鎮北將軍徐大公子,心才徹底放下。
寧非見她平靜下來這才放開手,站起身,道:“走吧,我送你們回去。”
寧非牽着馬走在前頭,紅柳扶着陳佳玉跟在後頭。寧非的步子很大,紅柳和陳佳玉跟的特別費力,走得腳都疼了。陳佳玉瞅了瞅被寧非牽在手裡的馬,心裡可幽怨了,明明有馬,卻讓她跟着走路,這人真是太不解風情了。
其實寧非還真想過讓陳佳玉騎馬,倒不是他憐香惜玉,而是陳佳玉主僕走得太慢了,太耽誤事兒了。可寧非轉念又一想,陳佳玉一個姑娘家哪裡爬得上馬背?還不是要他扶?男女授受不親,又不是他親妹妹,他不想扶。再說了,他都還沒給阿九牽過馬呢,現在給一個無關緊要的女子牽馬算什麼意思?要是傳到阿九的耳朵裡他還以爲自己很風流呢?這可不行!
一路上寧非走走停停,遷就着陳佳玉主僕。這一路他都面無表情一句話不說,陳佳玉倒是希望他開口詢問,她也好趁機把自己的境遇說的悽慘一些,以博得心上人的憐惜。可惜寧非一副不耐煩的樣子,陳佳玉有心開口愣是沒找到機會。
終於到陳家了,寧非遠遠地站着,讓陳佳玉主僕上前叫門。門開了,門房的下人看到自家小姐狼狽的樣子,很是吃了一驚。
陳佳玉顧不得其他,急急吩咐門房趕緊喊她爹孃過來,有貴客。
門房瞧了瞧寧非,見他錦衣玉面氣勢逼人,還真是貴客,自然不敢怠慢,小跑着去稟報主子了。
等陳家夫婦急匆匆趕到門上時,寧非已經離開了,他們只遠遠看到了個背影,就那麼個背影就讓他們覺得不是尋常之人,問女兒,“佳玉,那是誰呀?”
陳佳玉氣得直跺腳,“爹呀,娘呀,你們怎麼來這麼慢?大表哥都已經走了。”她心裡都盤算好了,讓爹孃出面請大表哥進府感謝他的救命之恩,這麼一來二去的,她再提出以身相許來報恩,肯定就能如願。
“哪個大表哥?你大表哥也不會騎馬呀!”陳母驚疑地問。
“當然是大將軍府的大表哥呀!徐大將軍的嫡長子,鎮北將軍徐大公子。”陳佳玉沒好氣地道,好不容易有個機會,爹孃卻拖她後腿。
“徐大公子?”徐父徐母不敢置信,“佳玉,徐大公子怎麼會送你回來?他,他瞧上你了?”徐母的眼裡都帶着狂喜。徐父也一臉激動地望着閨女,這可是一門好親事呀!要是能攀上大將軍府,他陳家立刻就能翻身了。
陳佳玉的臉緋紅緋紅的,“爹,娘,你們想哪裡去了?徐大公子是什麼人,怎麼會瞧上女兒呢?今兒我與表妹置氣,她攆我滾,我一氣之下就帶着紅柳回來了,誰能想到半道上遇到歹人了,是大表哥救了我和紅柳。”說着她羞答答地垂下頭,臉上滿是嬌羞。
陳母氣憤,“採婕也太過分了,這事你姑姑知不知道?萬幸你沒有事。老爺,平日吵吵嘴也就算了,這事我是一定要找姑奶奶說道說道的。”陳家再小門小戶,也不能這般糟蹋她閨女吧。
陳父卻眼睛發亮,“佳玉好運道,居然被徐大公子給救了!好,好,好,明兒爹就去大將軍府感謝徐大公子的救命之恩。”不都是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的嗎?他也不貪心,不肖想正室的位子,能給徐大公子做個妾就行了。他閨女長得如花似玉的,徐大公子肯定能看上,不然怎麼會親自送她回家?
其實他完全是想多了,寧非也不想送來着,可他身邊唯一帶着的徐壽不在,但凡身邊有個使喚的人他也不至於自己走這一趟呀!現在寧非已經在反省了,難怪趙珏他們出門身邊都帶四個以上使喚的人,原來是爲了應付這樣的事呀!嗯,這習慣好,他以後也得學起來。
“好閨女,快,進屋,把事情詳細跟爹說說,爹好生合計合計。”陳父扯着妻子女兒進了屋。
這般一耽擱,等寧非回到府裡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寧氏都使人瞧過他好幾回了。徐福見他回來了,如釋重負,“大公子,您可回來了,夫人都使人問過幾回了。”
寧非聞言腳步一頓,直接就拐去了錦繡院。
寧氏瞧見兒子回來了,臉上才露出笑容,“小非呀,怎麼回來這麼晚?娘使人問了,趙公子和朱二公子都回到府裡了,你這是跑哪裡了?徐壽呢?”
寧非把手裡的水晶糕遞給玉雀,“娘不是喜歡吃水晶糕嗎?兒子這不是給您買水晶糕去了嗎?您也知道張記的水晶糕有多難買。至於徐壽,兒子讓他去辦點事。”對於路上救人的事隻字未提。
兒子孝順,寧氏自然高興,嘴上卻嗔道:“娘還能缺了你這一口水晶噶吃?是個奴才去買就行了,何必你親自去?”
寧非卻一本正經地道:“這怎麼能一樣呢?這可是兒子親手給您買的。兒子久不在您身邊,還不許兒子孝敬您嗎?”
寧氏被哄得眉開眼笑,“好好好,我兒孝順,娘高興!這可是我兒孝敬我的水晶糕,玉雀,拿去廚房熱一下我嚐嚐。”
錦繡院這邊母慈子孝,芙蓉院那邊卻是另一番情景。
“姨娘,姨娘,二公子回來了。”青煙急匆匆進來回稟。
劉姨娘聞言猛地轉身,“回來了?快,讓他來後院看看我。”兒子早就該下差回府了,可她一直等到現在,早就心急如焚了。
“是,姨娘。”青煙立刻又轉身出去吩咐小丫鬟。
劉姨娘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眉頭皺得緊緊的,她聽了些關於大公子的事情,說是大公子在京中可出風頭了,年輕的公子哥都與他親近。她就坐不住了,想跟兒子求證一番。
過了好一會,就在劉姨娘將要發火的時候,徐令寬到了,“姨娘,你找我什麼事?”語氣中帶着不耐煩。
一股酒氣撲面而來,劉姨娘立刻捂住了鼻子,“寬兒,你這是喝了多少酒?”
徐令寬不以爲然地道:“哪有多少?就喝了一點點。”
劉姨娘生氣了,“就一點點?下了差你不回府,反倒跑外邊去喝酒,還喝得醉醺醺的,被你爹知道了對你更失望。”
徐令寬不服,“姨娘,我心情不好喝點酒怎麼了?”
“說你你還有理了?心情不好你就喝酒?喝酒誤事你不知道嗎?你說說你,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喝酒?難怪你爹越來越看重徐寧非。”劉姨娘氣得胸脯急劇起伏。
一聽姨娘提起大哥,徐令寬的臉色便陰沉起來,自打大哥認祖歸宗後他的日子就不好過了,以前爭着搶着跟他結交捧着他的人都疏遠他了,那意味深長的目光讓他渾身不自在。就連一向欣賞器重他的父親也換了一副面孔,拍着他的肩讓他多像大哥學學。
徐令寬不自在極了,巨大的落差讓他接受不了,神情一恍惚,差事上難免出錯,上司當着他的面倒也沒爲難他,可背地裡卻以十分不屑的口吻與人說,“庶子就是庶子,爛泥扶不上強,連徐大公子的一成都比不上。”這是他親耳聽到的,那一刻,他眼裡的憤怒都能把房子點燃。
一邊是特別出息特別有能耐的嫡長子,一邊是他這個曾被當成嫡子教養的庶子,難免會被人拿來比較,結果便是嫡長子被捧到天上,而他卻被踩到泥地裡。他接受不了,所以這纔會借酒消愁。
現在姨娘又提起這茬,徐令寬能高興?他勾了勾嘴角,諷刺地道:“這能怪我嗎?誰讓我是從姨娘肚子裡爬出來的?”若他也有嫡子的身份,他也不會比徐寧非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