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卿笑道:“可要讓叢鋒兄失望了,我有要事在身,不能貪杯。你這酒最是濃烈,咱們只喝三碗、點到爲止。”
叢鋒已幾口飲盡碗中酒,將碗往桌上一放,不滿道:“這怎麼話說?想當初,人人都說鳳族帝君最善品酒、瀟灑倜儻,別人不認我釀的酒,我便帶了壇自己釀好的酒上門去找你品評。誰知我找到你小子時,你醉倒在河邊柳樹下,像個娘們兒一樣地哭着鼻子!我倒嚇了一跳,上前把酒遞給你,那時你接過去就往嘴裡倒,多痛快!喝完就給我的酒取了名字,叫‘昔顏見’,衆人這才相信我釀的酒是極品!從那以後,你小子就經常去找我討酒喝——怎麼如今你倒改了脾氣?!”
俊卿聽他說起往事,有些羞窘,裝作專注地嗅聞碗中酒香,笑道:“這酒比從前更香了!叢鋒兄當上了魔君,這釀酒的手藝倒精進良多!”他飲下一口,悠悠說道:“從前對這酒上癮,是因爲喝了這酒,在醉裡就能見到故人容顏;如今……倒是沒那個必要了。”
叢鋒見狀,嘆道:“我想起來了,你那時倒在樹下草叢裡,淌眼抹淚的,嘴裡嘟囔着你媳婦的名字,說走遍各處,怎麼找也找不到她,心中難受;那時啊我覺得你不夠爺們,明明長得那麼俊,要多少美人沒有呢?想個女人居然會想得直哭。不過後來,我娶了你嫂子,這才明白你的苦處。來,再喝。”
兩人又滿上一碗,繼續對飲。叢鋒問道:“怎麼樣?你那媳婦找到了沒?”
俊卿微微一笑,輕輕帶過話題:“找是找到了,可她已把我拋到腦後啦,不提也罷。”
叢鋒一拍大腿:“啊?!你尋了她那麼久,她竟然變心了?”他卻並無安慰之意,樂不可支:“都說你是神界第一美男子,傷過多少仙女的芳心,原來也被人嫌棄了?哈哈,真是痛快!”
所謂扎心最是老兄弟,俊卿略略咬牙,假笑着回敬道:“小弟的心皮實的很,無甚損傷。倒是叢鋒兄你,當年我只聽聞你辭了天庭差事、不知去向,誰知卻是在這裡當起大君了。不過依小弟看,你這地方點的青燈也太多了些,入夜就綠瑩瑩的,這個顏色對男子來說可不太友好。”
……
玄乙在旁聽着他們鬥嘴敘舊,聽到這名爲“昔顏見”的酒竟能令人沉醉至此,不由好奇,想着只嘗一口也無大礙,便自己端起面前的酒碗淺啜了一口。
這一口下去,濃烈醇香溢滿咽喉,直衝腦門顱頂。玄乙放下碗來,喝了口茶,有些發嗆。
俊卿急忙伸手替她拍着,又替她倒了一杯茶水,語氣不自覺地帶了寵溺:“你方纔不是說不喝的嗎?怎麼像小孩子一樣又自顧自嚐起來了?這‘昔顏見’最是醉人,快多喝些水緩緩。”
叢鋒看着兩人這情形,會心一笑:“看來你如今過得不錯,老哥我也放心了。哥哥我也一樣,辭了天庭差事,在下界時不慎沾染魔氣,就乾脆入了魔道;雖然外人看來,魔界烏煙瘴氣,可我卻過得愜意舒心,強似從前在天庭窩窩囊囊的鳥日子!”
俊卿轉過頭來,猶豫了一下還是回到了方纔的話題:“小弟得罪,卻不得不問:叢鋒兄素來是嫉惡如仇的,在天庭任職時也不受那官場濁氣侵染,怎麼如今卻在魔界佔地爲王,還主動襲擊過路人?”
叢鋒忙放下酒碗,解釋道:“老弟千萬不要誤會,我雖棲身魔界,卻從未侵擾過外界之人,絕沒做過傷天害理之事;方纔之所以會貿然對你們出手,是因爲我在這城堡外圍設了術法,若有神族靠近便能感應。這樣做也是事出有因:除了天庭探子,一般的神仙哪會來到這魔界腹地?所以我見大門示警,便匆匆出手,誰知來的卻是你們。”
俊卿關切道:“原來你是在防備天庭之人查到你的下落,放心,我們絕不會對外透露的。”
叢鋒哈哈笑道:“我對你老弟豈有不放心的?哎,你或許不知,元帥隱退之後,天庭雖說給當年他麾下故舊都封了官位,卻一直心懷防備猜疑。我和從前那幫兄弟,凡是留在天庭的,都備受排擠。”
玄乙正覺得身體發飄,眼皮重起來,後悔不該輕易嘗試那酒;只聽叢鋒說道:“想當年濯天之戰,我在元帥帳下效力。元帥他處事公正,論功行賞,我從無名小卒成爲一個參將,靠的是我奮勇殺敵的功勳,又蒙元帥提攜;可天庭那幫無能之輩值得甚麼?!……”
玄乙忽然擡手打斷他的話:“你說的元帥,莫不是昊空?”
叢鋒一怔,略露不悅:“正是,不過我從不會直呼元帥他的名諱。”
俊卿見玄乙面色沉沉,正要開口勸和,就見玄乙冷笑道:“昊空此人,卑劣無德,怎麼就不能直呼其名?我肯叫他的名字,已算收斂客氣!”
叢鋒立即惱了,將酒碗重重放在桌上:“我叢鋒,絕容不得別人對元帥不敬!姑娘還是快些收回方纔的話,否則我叢鋒便不客氣!”
玄乙酒勁上來,也按捺不住脾氣,起身低喝:“無需你客氣!”
俊卿忙道:“叢鋒兄且冷靜一下,她……”
叢鋒哪裡聽得進去,火爆爆跳起來,呼的一聲,喚來那剛剛被磕壞的板斧在手,怒瞪雙眼威脅道:“元帥的爲人,三界無不景仰;正是他爲神界打贏濯天之戰,乃是頂天立地的英雄!這位姑娘年紀輕輕,恐怕從未見過元帥,卻爲何對他口出不遜?念你年輕不曉事,收回不敬之言便罷;否則就算是俊卿老弟的朋友,我也不客氣了!”
玄乙一直聽慣了神界對昊空的讚美,早已窩了一肚子火;見叢鋒如此,更是怒火中燒,只覺血液藉着酒意在周身轟鳴流動,沉沉道:“早說了不必客氣,你並不是我對手!”說着,伸手就去拔背後所負的潛淵劍。
劍拔弩張之時,俊卿搶先出手,兩根琴絃分別繞上了酒桌便對峙的兩人手上,讓兩人不要催動兵器。他忙不迭道:“兩位都先冷靜一下,且聽我說……”說着,他靠過來,將手按在玄乙劍柄上。
玄乙正處於凝神備戰之時,見他不制止貪狼反而先要制住自己,可見他是決意要幫着他的這位故交了。平日裡對他的疑慮瞬間涌入腦海,敵意頓起,身體比思想更快,出手便是一掌,打在他胸前。
誰知俊卿本是對她毫無防備,空門大開,並未料到她會出手,於是被這一掌生生拍中,直直飛出,撞在院牆上,滾落在牆下花壇中。
玄乙愣住,明明是自己對他出手的,但見他狼狽撲倒在地,心中卻莫名一痛。
貪狼見狀,哪裡還忍得住,大喝一聲,掙脫琴絃,手中板斧向玄乙擲來。
看得出來,他這一下不過只使出了三分氣力,是手下留情的;玄乙猶豫一下,尚未拔劍,準備騰身躲開。只聽鏗鏘一聲,貪狼的板斧撞在她面前的一道紅光之上,掉落在地。
俊卿僕在地上,來不及爬起來就大叫:“兩位別動!”他又看向玄乙,目光懇切:“小黑,算我求你,不要在此拔劍!”
貪狼怒道:“俊卿老弟,你堂堂男兒,竟然對這個女子低聲下氣!”
俊卿支撐着坐起來:“叢鋒兄,我也求你,不要動手!要怪便怪我,都是我思慮不周,見了你一時只顧高興,沒想到這層緣故。我無意引得你不快,我們現在即刻離開便是了。”
擋下貪狼板斧的紅光消退,原來是一片巨大的赤色鳳羽,輕輕漂浮在玄乙面前,毛尖微微拂動;看似不堪一擊,卻將來自貪狼的殺氣盡數截下,像一片柔軟的盔甲,護在玄乙身前,暖暖紅光溫柔映進眼簾。
玄乙遲疑着,手仍按在劍柄上。
貪狼粗眉倒豎,喝道:“俊卿老弟!你的瞳羽何其珍貴,你居然動用自己的瞳羽護她!我雖然如今是魔君,卻也並不會對女子動真格的;更何況她是你帶來的,我怎麼會下狠手!你這是信不過老哥啊!”
俊卿臉色蒼白,倚靠着花壇,眼中光點閃動,燦如繁星滿天;他鳳眸輕閉,那片赤色羽毛瞬時化爲微小光點,重新匯入他眼簾。片刻,他復又睜開眼睛,幽如深潭的眼眸恢復了漂亮的黑色,苦笑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她飲了酒,動作遲緩些;你的斧頭鋒芒太厲,我一時情急,不自覺就動用了一片瞳羽,並非不信任叢鋒兄你。”
貪狼怒氣未消,瞪着玄乙還要發話,忽然背後傳來女子驚慌的聲音:“大牛子,你在跟人打架?你,你可別打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