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乙不肯與他廢話:“鳳君在哪?”
“放心,從前在永夜城相遇對飲,我就對他頗爲欣賞;如今他既是爲維護族中小輩而來,我更是奉爲貴客,不會虧待。你瞧,”青竹摺扇一搖,水晶地面場景轉換,“他此刻正在溫柔鄉中流連,我勸你還是別打擾的好。”
透過地板折射,能看見一間華麗精美的寬大浴室,花色雲母石砌成的浴池四邊,裝飾瑰麗玳瑁圖案,分佈着昂頭翹尾的錦鯉石像,錦鯉口中噴出細細水柱,灑向池中。碧藍水面灑滿各色花瓣,搖搖漾漾。兩個面容豔麗、身材妖冶的魔族女子正在池中相互嬉戲打鬧,眼神魅惑,時不時地逗引着一旁靠在池壁角落的男子,肆意撈起水中花瓣拋在他頭上和身上。
那男子面容俊美,身上魔修衣衫已在池水中浸溼,貼在身上,勾勒出結實線條。他雙手悠閒搭在水池邊緣,保持着微笑,饒有興致地看着她們。
——這幅香/豔戲水圖的男主角,正是昨夜遲遲未歸的俊卿。
見此情景,無明業火騰地竄上心頭,玄乙不知不覺地咬牙,輕蔑看向青竹:“你這魔物,行事如此齷齪,你以爲將巢穴造成天宮的模樣,自己身在其中就是天帝之子了麼?”
青竹聞言,似被戳中痛點,那把扇子攥在手中捏得幾近變形,一手下意識地輕撫自己臉龐:“我本就是天庭貴子,就是天帝老兒見了也得承認!”
玄乙冷笑:“你這卑劣魔物,不過佔了風邑的身體,就開始胡亂妄想,真是可憐可悲!”
青竹輕搖摺扇,故作灑脫:“這個麼,待我將他的魂魄也收過來,自然就齊全了!”
見他這醜態,想到俊卿還在那池裡泡着,玄乙不再剋制怒火:“即刻將鳳君放出來!”
感受到對方傳來的寒意,青竹雖坐着沒動,身體暗暗緊繃起來,卻壓住怒氣,面上不以爲意地笑笑:“急甚麼,沒瞧見你家鳳君正愜意着麼。再說,你們一個個的,以爲我這裡是什麼地方,說來就來,要走就走?”
話音剛落,忽聽得整座樓閣上下咔嚓作響,青竹低頭一瞧,水晶地面正迅速變得模糊,地上被冰刃釘住正吃痛的獸皮停止了掙扎,四周的簾幔也不再隨風而舞——全都結上了一層薄薄冰霜。
那冰霜正是從玄乙腳下地面爲中心,如新樹抽芽一般,迅疾向四處蔓延開去。
青竹收了扇子,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最終眼神一亮:“哦,失敬失敬,原來你竟是巽朔龍族……怪不得你上次在永夜忍着不出手,是忌憚着這個天庭小將發現你的身份啊。”
玄乙本就不是好脾氣,在貪狼處就是看在俊卿與牡丹份上強忍火氣;之前忌憚着身份暴露,現下允真半死不活地昏迷,她再無顧忌,一言不發,拔劍出鞘!
說時遲那時快,青竹敏捷地從座椅上一躍而起,避開了這一劍。座椅被劍氣衝爲粉塵,光滑地面出現了一道裂紋。整座光鮮樓閣像個老舊的織機,軋軋作響,裂紋一路延展至窗下,終於,整座樓自上而下,一分爲二,搖搖欲墜!
青竹不欲戀戰,從裂開的房頂中躍出,玄乙將潛淵拋出,自己也隨之躍上屋頂。
青竹腿腳不便,方纔站穩,就見一道霸道黑氣撲面而來,黑氣隱隱聚爲龍形,張牙舞爪,凌厲殺意直衝面門。他不敢小覷,使出全身氣力,一展摺扇抵擋;龍形黑氣呼嘯着撞在摺扇上,震得他虎口發麻。
青竹臉色大變。原以爲來了個巽朔龍女,雖然棘手但尚能應付;沒想到她身爲神族,也確實使用巽朔法術,可這一劍兇戾無情,分明帶着難以估量的魔氣,絕不是神族的路數。
還未容他喘息,玄乙已縱身撲來,躍在半空,瞬間在他眼前現出七個身影。青竹尚未分辨哪個是真身,那柄劍已飛進其中一個身影手中,距他喉頭僅有數寸!
青竹几乎是以求生的本能擋下這一擊,手中摺扇被劍氣撕爲兩半,青竹只好聚起法力徒手推擋,避開鋒芒。
往來寥寥幾招下來,腳下樓閣再經不起這麼激烈的打鬥,轟然倒下。
青竹越打越心驚,無心戀戰,逃向旁邊的樓頂,急忙又喚出數把摺扇,飛旋着衝向玄乙,企圖拖住她,自己脫身。
玄乙再度擲出潛淵,劍花一轉,唰唰幾下,摺扇盡被絞爲碎屑,自半空飄灑下來;自己則縱身追上青竹,手中化冰爲刃,刺向他咽喉!
眼看青竹手中沒了兵器無法抵擋,情急之下,他肩膀上卻突然伸出一隻手臂,硬生生捏住了玄乙的冰刃,擋下這一擊,而這條手臂也被砍下了半截,鮮血奔涌。
玄乙嫌棄魔血骯髒,左手捏訣,將飛濺的血液瞬間凍結爲冰,一滴也未沾染在身上。再看青竹,原本儒雅的臉龐已變了形狀,嘴裡難掩歪倒的獠牙,眼角下生出了尖刺。
她稍稍放緩攻擊,輕蔑道:“怪不得你此永夜城受挫之後恢復得如此之快,原來連魔君身份也不顧,竟吞吃了這麼魔物吸取法力。你在此模仿天宮,裝模作樣附庸風雅,卻變爲低劣魔物醜陋嘴臉,真是可惜了風邑的這幅身軀!”
吞吃太多魔物,難免破壞原身形狀,長出奇怪的東西,比如方纔被青竹犧牲掉的那條手臂。想來他平日悠閒,尚能壓制維持正常形狀,如今遭遇強敵,狼狽之下就顯露了出來。
青竹急忙捂住口中獠牙,臉色發青,猶自嘴硬:“哼,這原本就不是我的身軀,有什麼可惜!巽朔龍女,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你若不是墮入魔道,又怎麼會使出這些招數!想不到龍族稟天地之力,也有墮魔之輩!哼,也是,就連天帝之子心生怨恨也會成魔,何況是你們天性冷酷的巽朔龍族。”
玄乙站在較高的樓閣頂端,居高臨下睥睨着他:“我是神是魔與你無關,你不過是要死在我劍下的又一個魔物罷了。”
廢話不說,潛淵呼嘯一聲,再次刺下。
青竹拼盡餘力跳開,腳下樓閣頓時被劍氣砍爲齏粉。他再無招架之力,只奔逃躲閃着潛淵的攻擊,再無之前優雅之態,狼狽至極。躲閃之間,他朝玄乙嚷道:“停手!咱們無冤無仇,你何必要殺我,你該殺的難道不是那昊空嗎?!停手……”
潛淵橫來一劍,他只好狼狽地縮頭一閃,頭上發冠被削爲兩半,勉強挽住凌亂頭髮:“那兩隻鳳凰還在我手裡,你不顧他們的死活麼?”
玄乙下手毫不遲疑:“殺了你,你的囚禁法術自然就解開了。”
眼看潛淵襲來,青竹已經接近筋疲力盡,癱在地上,大叫:“那風邑呢,這可是他的法身,我若死了他便也醒不來了!”
寒意逼得他睜不開眼睛,原來是潛淵生生在他胸前停住,劍上兇龍暫收爪牙,目光沉沉。
想起採熙對風邑的癡心相待,玄乙終是於心不忍,不想破壞採熙的希望。風邑和青竹的關係玄妙,說不定在當初風邑在離魂之時真的有殘留在青竹身上的殘餘,眼下風邑又命懸一線,若殺了青竹真的對風邑不利,倒不能輕易動手。況且這青竹原本與自己也並非死敵,不如放他一馬。
心念改變,殺意收起。潛淵在劍鞘中憋了太久難得出來一回,卻不能見血,衝着青竹狠狠吐了口惡氣,這纔回到鞘中。
自潛淵出鞘,樓閣坍塌,魔兵、侍女們就嚇得面如死灰、四處逃竄,待潛淵歸鞘,玄乙重新將神識收斂起來,方纔一直籠罩在上空的壓迫之力陡然消去,藏在角落裡的魔物才感到身上一鬆,又能順暢地呼氣了;但無人敢出聲,膽小的抱頭忍住哭泣,膽子大的偷眼打量着站在瓦礫堆上的這個魔修女子。
只見她站在神形散亂的夜梟魔君面前,冷冷道:“那好,看在風邑份上,今日我便不殺你。你若是想將我的行跡告訴別人,我也不會攔你。”
青竹雖血流滿身,卻毫不在乎這具身軀的損傷,連傷口也不捂,神色倒不像是說謊:“不必警告,我不會透露你來過這裡。你突然現身,無非是要向昊空尋仇,我也對他恨之入骨,正巴不得有人能殺了他呢。哼,說來,你哪天要打上流波山去,不妨也告訴我一聲,我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玄乙不想理他,徑自朝西邊一座樓閣走去。青竹從地上爬起來,竭力維持尊嚴在背後說道:“巽朔龍女,我若不是昨夜和那鳳凰打了一架、損耗法力,未必這麼輕易就輸給你。你瞧不上我幫忙也罷,可是別太自負,你這身手確實剛強,可是比起昊空還差的遠,你可知道?”
玄乙頭也不回,只簡短道:“把允真挖出來,別給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