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卡隆德,一座充滿恐懼與絕望的城市,從地面到天際都瀰漫着陰鬱與邪惡。
一座高聳的黑色尖塔傲然矗立在城市中心,宛如一根穿透天空的利刃宣告着這座城市的力量與威嚴。尖塔的周圍,鋸齒狀的建築爭先恐後地擠佔着有限的空間,彷彿在試圖搶奪每一寸天空,反映出這座城市內部的緊張與擁擠,但沒有任何一座尖塔敢於與那座高聳的尖塔爭鋒。
一道厚重的高牆環繞着城市,城牆上密佈着寒光閃爍的刀刃、弩炮和尖刺。微弱的陽光在守衛們的矛尖上反射着,形成一道道略顯刺眼的光芒,警告着外來者這裡的無情與危險。但即便是這層防禦工事、物理上的屏障,也無法完全阻擋城內那股不斷涌動的黑暗氣息。
高牆之外,是城市的外圍,那裡與其他城市的佈局並無二致,市場、神殿、平民的居所和軍營緊密到近乎擁擠的排列。表面上,克拉卡隆德似乎有着所有文明城市應有的元素,但深入觀察,這座城市的鵝卵石街道和黑色屋頂上始終籠罩着一層無法形容的邪惡感,一股即將爆發的暴力和鮮血味道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艾爾丹靈魂深處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寒意,這座城市充斥着一種非自然的邪惡,彷彿每一寸土地都在滋養着毀滅和陰謀。陰鬱的太陽下,這座城市就像一個巨大的陰影,正在悄然策劃着摧毀計劃。
城市的外圍,大片的葡萄園映入他的眼簾,深紅色的葡萄綴滿藤蔓,如同凝固的鮮血。他知道這些葡萄的用途,不是爲了釀造普通的美酒,而是爲了製作血酒,杜魯奇殘忍的標識。
成羣的人類奴隸被驅趕在葡萄園之間,彎着腰、麻木地採摘葡萄。他們的身旁,杜魯奇士兵手握利劍與鞭子,冷酷地確保每一個奴隸都在盡全力工作。帶着殘酷笑意的士兵,隨時準備着用暴力來維護統治。
他的目光轉向更遠的地方,他看到了大片的土地被無情地掠奪與破壞。斧頭和鋸子不斷迴響着,震盪着,成片的樹木應聲倒下,彷彿大地在痛苦中呻吟。斷裂的木樁如同沉默的哨兵,見證了杜魯奇大規模的伐木行動,倒下的木材被源源不斷地運往城市或是推入到河中,爲杜魯奇的掠奪艦隊提供新的艦船。
更遠的地方,一望無際的種植園延伸到視野盡頭,大片的小麥和其他作物覆蓋了地面。這些種植園不是爲了讓城市繁榮,而是爲戰爭提供源源不斷的糧食,支持杜魯奇的戰爭機器。他知道,戰爭和毀滅正從這片土地上滋生,隨着時間的推移,這座城市的力量將越發強大,直到它吞噬一切。
“東北方向。”影子戰士低聲說道。
艾爾丹的目光順着影子戰士的手指方向移動,很快,他看到了此次突襲的目標——克拉卡隆德的碼頭和船廠。克拉卡隆德因其惡名昭著的碼頭和船廠而聞名,碼頭區緩慢地向惡怨海延伸,整片海岸線彷彿被無盡的船隻和碼頭的迷宮般的結構所吞噬。
船隻的桅杆如同密集的樹林,在微風中發出低沉的呻吟聲,船帆在陰鬱的天空下緩緩搖曳。這些船隻大多是爲了戰爭而生,杜魯奇利用它們進行掠奪和進攻,它們像黑暗的影子般遊蕩在各個水域,帶來毀滅和恐懼。
從碼頭上傳來的聲音此起彼伏,船工和奴隸們要麼拖着沉重的木材和鐵器,修理着這些即將出發的船隻。要麼肩扛着貨物,將物資源源不斷的運送到船隻上。將整個碼頭籠罩在一種肅殺、壓抑的氣氛中。
“你看到了什麼?”
“船,大量的船,似乎在做啓航前的最後準備?還有……那山脊後面有東西,但我看不清楚。”
“再仔細看,那可不是山脊!”
“阿蘇焉啊!”艾爾丹屏住了呼吸,再次進行觀察。很快,他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他起初誤以爲是海灣山脊的東西,實際上完全是另一回事。隨着一口冷氣的倒吸,他的瞳孔猛地擴張。
那不是山脊!那個龐然大物是可怕的黑色方舟。
如山般的城堡漂浮在海面上,由最強大的魔法維持,它是一座險惡的浮動堡壘,塔樓迭塔樓,尖頂迭尖頂,由千年前從奧蘇安上撕裂下來的石頭構成。整整一支軍隊駐守其中,數以千計的奴隸被囚禁在其陰暗的深處。
黑色方舟是世界上最爲可怕、最強大的海上艦船,有人說它們水面上展示的體積僅是其真實大小的一小部分,水線以下隱藏着巨大的拱形洞穴,棲息着可怕的怪物、奴隸以及各種邪惡的巫術。他不確定這些傳言的真假,但他知道的是,黑色方舟所到之處必定充滿了無法想象的恐怖與死亡。
“只有巴勒家族的納戈爾號纔會這麼龐大。”
艾爾丹點了點頭,但很快,他意識到了不對。反應過來的一瞬間,他停止了觀察,轉頭看向了影子戰士。
“你……”
正當他準備發出詢問時,他聽到身後傳來動靜,他轉身看到凱利爾正匍匐着靠近。他的兄弟幾乎已經到了他的身旁,直到這時他才察覺到動靜。他掩飾着對凱利爾天賦的嫉妒,用違抗他命令的憤怒掩蓋。
“凱恩的鮮血!那是黑色方舟嗎?”凱利爾咒罵道。
“你來這裡做什麼?我讓你和其他戰士待在一起!”艾爾丹沒有理會他兄弟的問題,而是發出了質問。
“我們的戰士不需要我來告訴他們如何準備戰鬥,我想親眼看看敵人。”凱利爾揮了揮他那傷痕累累的手,不以爲然地說道。
“你很快就會見到他們了,小心你所期望的東西。”
“爲父親復仇是件好事,我有許多仇恨要報。”凱利爾說的同時,目光緊盯着毀滅之塔和黑暗方舟。
“我們都有!”
“沒有遺忘,絕不寬恕。”
影子戰士的話語打斷了兄弟倆的對話,艾爾丹知道這句話出自破碎王國納迦瑞斯的暗影之王,殘酷的統治者,阿里斯·安納爾。
“我們要如何接近他們?”沒聽出來影子戰士話語含義的凱利爾繼續問道。
“直面他們,突襲那裡,要麼燒燬他們的莊園。”影子戰士伸出手指向了近在咫尺的南岸新建造船廠,接着又指向了遠處的種植園,苦澀地說道。
“東北面方向呢?”
“我們來的時間不對,而且我們來的方向也不對。現在惡怨海沒有結冰,我們無法從冰面上通過。”影子戰士苦澀地搖了搖頭。
“難道我們不能跨過那條河嗎?”對這個結果有些不滿意的凱利爾繼續追問着。
“你可以把那條河當做是艾利爾河。”
“你……”凱利爾皺眉看向影子戰士,他對影子戰士的話語非常不滿,但他也理解了影子戰士所表達的意思。
他們來的時間是不對,方向也不對。從這裡到達東北方向,也是河流的另一側,需要穿過城市。這是他們做不到的,那就只剩穿越冰面的選項了,但現在惡怨海還沒有結冰。
那就剩最後一個選項了,前往河流的上游,找機會到達河流的另一側,這或許要深入更遠處的山脈。但這根本行不通,隊伍或許可以在森林中前進,避免被種植園的守衛發現。但他們沒有那麼的物資,而且在突襲後返回也是個大問題,他們的隊伍只有一百人,是無法面對杜魯奇佈下的天羅地網的。
“在黑暗的掩護下,進入南岸的港口,燒燬儘可能多的船隻,製造血腥的混亂,然後撤退。”艾爾丹定下了突襲的基調,他放棄了燒燬種植園的選項。
“杜魯奇將爲他們從我身上奪走的東西付出血的代價。”凱利爾同意地點了點頭,說的同時無意識地揉搓着被燒傷的手。
看着凱利爾燒焦的手,艾爾丹陷入了苦澀的回憶中,他不由得回想起凱利爾和瑞安娜騎馬飛馳穿過家族別墅大門的那一天,他們兩人都受了重傷,但凱利爾還是把瑞安娜帶到了安全的地方,並在倒下之前發出了關於杜魯奇即將發起突襲的警告。
凱利爾保護瑞安娜的英雄事蹟很快在塔爾·艾利爾的宮廷中傳開,凱利爾作爲英雄的聲譽隨之建立。
沒人提及凱利爾爲什麼會帶瑞安娜去環形山高處,沒人議論靠近雄鷹門是多麼的愚蠢,沒人在乎,他們只在乎凱利爾的英雄事蹟。在接下來的幾周裡,他眼睜睜地看着凱利爾和瑞安娜越走越近,而他卻無力阻止凱利爾那不羈的魅力奪走他所愛之人的心。
“走吧,我們該回去了。”從苦澀回憶中掙脫的艾爾丹猛地說道,隨後轉身匍匐,準備和其他戰士會合。
回到隊伍中的他看着戰士驕傲而優雅的面容,再次振奮起來,他知道戰士們爲即將發生的戰鬥做好了準備,能夠深入杜魯奇的領地已是足夠的成就,但很快他們又將完成一件足以讓杜魯奇體驗到來自海對岸襲擊的壯舉。
他快速而高效地發佈了命令,幾分鐘內,戰士們進入了最後的準備階段。戰士們將鐵環編進他們的長髮中,這是力量、權力與貴族的象徵,也是標誌着真正戰士的記號,鐵環可以確保敵人的刀鋒無法在戰鬥的狂潮中砍斷他們的頭髮。
隨着白晝漸漸消逝,太陽逐漸下沉,他開始思考即將到來的突襲,他回想起凱利爾的警告,說自己已經太久沒有上陣了。確實,他已有多年未曾揮劍,但最優秀的導師曾教導過他,他知道當鮮血涌流、戰鬥激情席捲全身時,他依然會和往昔一樣致命。
隨着黃昏的餘暉漸漸消散,影子戰士返回了,告知艾爾丹可以出發了。但艾爾丹沒有立即行動,而是下馬,抽出劍,跪下誦讀誓言。
“我在黑暗中爲你哭泣,你爲我們流下的淚是精靈的鮮血。愛莎,我站在此地,手持利劍,奧蘇安永不隕落!”
雖然他並非傳說中的知識與智慧的守護者、武技大師荷斯劍聖,但這些話語給予了他安慰,並讓他專注於即將展開的殺戮。
太陽繼續下沉,納迦羅斯的可怕黑暗開始侵蝕世界,突襲隊伍動了起來。
凱利爾向庫諾斯祈禱,祈求庫諾斯指引自己的長劍,保佑他今晚平安度過,雖然他知道他的雙手即將沾滿鮮血,但他還是向庫諾斯祈求寬恕。在黑暗中,他的禱告未得到迴應,但他感到內心的平靜,知道自己的靈魂已爲戰鬥做好了準備。他的感官開始擴展,他能感受到戰士們的呼吸、緊張的期待與戰馬的急促嘶鳴。
位於隊伍最前端的艾爾丹沒有第二視覺,但他能感受到凱利爾的強烈靈魂,庫諾斯的祝福在他兄弟的胸中燃燒着。艾里昂王國的阿蘇爾崇拜庫諾斯,但他的兄弟身上,狩獵的火焰比他之前在任何人身上感受到的都要強烈。
然而,除了他兄弟的復仇慾望之外,他還感受到了一些別的東西。儘管這些感覺很粗糙,但其中有着恐懼和絕望的強烈火焰。
這股力量正向隊伍直衝而來。
艾爾丹揮動手臂,下達了無聲的命令。隨着艾里昂掠奪者們再次消失在森林中,他蹲在一棵高大的樹旁,從黑暗的森林中窺探。憑藉良好的夜視能力,他輕鬆穿透了陰影,看到六個骨瘦如柴、皮膚上佈滿了淤青和傷痕的人類正向森林跑來。
在更遠的地方,一羣騎着黑色戰馬的黑暗騎手,正在追趕這羣逃亡的奴隸。一名騎手用連弩射出了一陣箭雨,擊殺了其中一名逃亡者。奴隸幾乎已經到達森林邊緣,但他知道奴隸不可能在黑暗騎手追上之前逃進森林。很快,他不再看向這獵殺一幕,因爲他的餘光捕捉到不遠處的影子戰士正舉弓瞄準那個射出弩箭的杜魯齊。
“不要,收手!如果我們現在被發現,那麼我們至今所做的一切將會前功盡棄。”
影子戰士猶豫片刻後點了點頭,放鬆了弓弦,接着用某種看不見也聽不到的信號命令其他的影子戰士們也這樣做。
而遠處,獵殺還在進行着,杜魯奇沒有將逃亡的奴隸趕回到工作隊伍中,而是選擇了包圍,隨後展開了屠殺。杜魯齊殺戮時發出的殘忍笑聲響徹着,他們砍下奴隸的頭顱,掛在自己的馬鞍上。幾分鐘後,一切都結束了,杜魯奇帶着血腥的戰利品,返回了遠處的黑暗城市。
艾爾丹鬆了一口氣,那些杜魯奇過於專注於血腥殺戮,沒注意到隱藏在百米內的他們。
“這太危險了。”當杜魯奇離開後,凱利爾來到了艾爾丹的身旁。
“確實。”
“我們本該幫助他們。”
“幫助他們?爲了什麼?你打算把他們帶回塔爾·艾利爾,作爲你的僕人嗎?不,與其繼續苟活,死在這裡對他們來說可能是件好事。”
“也許吧,但我就這樣看着他們死去,讓我覺得不舒服。”凱利爾的話語中充滿了苦澀。
“他們不過是人類,一羣猴子,凱利爾!”
艾爾丹靠在樹上,看着凱利爾離去,各種情感在他內心交織,爲了在進入戰鬥前讓自己平靜下來,他選擇閉上眼睛,但最後一次與瑞安娜的對話,不停的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兩個月前,奧蘇安。
洛瑟恩守衛着奧蘇安內海的入口,作爲伊泰恩王國的首府,它是一座廣袤的城市,一座充滿文化、藝術、詩歌和貿易的繁榮之城,是奧蘇安的核心。它圍繞着一個閃閃發光的瀉湖建造,高聳尖塔環繞海岸,宏偉的宮殿和優雅的別墅從海岸向上延伸,白色的塔樓優雅地攀升至遠處山脈的山腳。
艾爾丹和凱利爾一週前從塔爾·艾利爾出發,三天前穿過了將內海與洛瑟恩隔開、點綴紅寶石的金色大門。儘管艾爾丹不止一次來到這座城市,但洛瑟恩的榮耀依舊讓他心潮澎湃。他倆沿着鳳凰大道行走着,鳳凰大道貫穿了城市的商業區,充滿了商人和店主的忙碌身影,商人與顧客在愉快的討價還價中交鋒。
“我們現在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兄弟,我們沒時間磨蹭。”艾爾丹看到凱利爾停了下來,與商人交易着,購買葡萄酒。他皺起了眉頭,他對凱利爾的行爲很不滿。
“總有時間享受美酒的,艾爾丹。”
“那真的是好酒嗎?”
“據說是來自艾索洛倫的酒?還不錯,嘗試新事物總是好的,”
“艾索洛倫?我們那羣住在樹上表親的酒?”
“嗝……儘管他們住在樹上,但他們的酒確實可以,如果有機會,我真想過去看看。”凱利爾舉起酒袋灌了一大口,打了一個心滿意足的酒嗝後,一邊說着,一邊將酒袋遞給了艾爾丹。
“我不需要,你難道忘了我們爲什麼來這裡嗎?”艾爾丹搖了搖頭,拒絕着。
“我沒有,兄弟,但我們還有三週的時間纔會啓航去納迦羅斯,我們難道不能稍微享受一下這座城市嗎?”收回酒袋的凱利爾聳了聳肩。
“或許吧,但我希望在此之前確保我們有所有需要的補給,我們有許多事情要準備好,食物和水需要備齊,武器、盔甲和箭矢也需要購買並裝載到我們的船上。翡翠海家族拒絕提供貸款,我需要另想辦法獲得資金,所有的這些都需要時間,誰來負責?是你嗎?嗯?我的兄弟?”艾爾丹的話語中充斥着不滿和怨氣。
“瑪琳女士呢?我記得……”
“她不在洛瑟恩,她和芬努巴爾去埃爾辛·阿爾文了!你喝醉了?”有些不耐煩的艾爾丹打斷了凱利爾不着邊際的話語。
“好吧,好吧。那我們按你說的做,兄弟。我們是不是最好分頭行動,完成各自的任務?”凱利爾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姿勢。
“那好吧,你去購買食物,確保足夠我們往返納迦羅斯,還要備好在陸地上的兩週份,別把戰馬的那份給忘了,你知道戰馬一天需要吃多少食物。”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控的艾爾丹試圖平復心情,他也知道凱利爾只是想遠離自己,但他對此並不反感。
“馬匹的飼料?真是個光榮的任務。”凱利爾發出了感嘆。
“這是必要的!快去吧,我不想在太陽落山前見到你,而且你要記住,在我們獲得貸款前,我們的資金並不是無限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傻子。”凱利爾後退了一步,說的同時做出了一個滑稽的告別禮。
“那麼我在日落時見你回到我們的住處,可以嗎?”原本平復下來的艾爾丹再次被凱利爾的幼稚行爲挑起了怒火,他的身體發出了戰慄,他深呼吸,試圖控制自己。
他沒有聽到凱利爾的回答,因爲在他平復心情的時候,凱利爾已經徑直穿過人羣離開了。他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感到一陣平靜。他知道,凱利爾肯定會在爲數不多的資金中擠出一筆,用在吃食或是裁縫店,但他不在乎,因爲他能搞到貸款,只要凱利爾的離開能給他片刻的安寧就夠了。
他閉上眼睛,試圖讓洛瑟恩的喧囂安撫他的心靈,雖然他知道自己站在一條繁忙的大道上閉目靜立像個白癡一樣,一定會引來了不少奇怪的目光,但他不在乎。
“艾爾丹?艾爾丹,是你嗎?”
艾爾丹睜開了眼睛,看着瑞安娜站在他的面前,手裡挽着一個裹着亞麻布的籃子,他的心猛地一跳。瑞安娜身穿一件簡潔的高領綠色長裙,裙邊和袖口用金線織出捲曲的圖案。他下意識地看向瑞安娜曾受傷的肩膀,但那片皮膚被衣物遮住了。他記得凱利爾曾告訴他,洛瑟恩本季的時尚是暴露肩膀和大量胸部的大膽裙裝,但瑞安娜的裙子並沒有多露出一寸不必要的肌膚。
“有時它仍然會痛。”感受到艾爾丹的審視目光後,瑞安娜有些哀傷地說道。
“對不起,瑞安娜,我並不是有意……””艾爾丹道歉道。
“別擔心,凱利爾當時迅速取出了箭矢,但杜魯奇給我留下了醜陋的疤痕,我不喜歡展示它。”瑞安娜說的時候很平靜,非常平靜,但她的表情出賣了她。
“再次見到你真好,我的女士。自從你最後一次拜訪塔爾·艾利爾,已經太久了。”知道瑞安娜不想提及傷口的艾爾丹試圖轉移話題。
“我知道,我本想來參加你父親的葬禮,但……嗯……”
“我明白的,你父親帶來了你的哀悼之辭,我們非常感激。”
話語嘎然而止,兩人陷入了一陣尷尬的沉默。
“你吃飯了嗎?”瑞安娜率先打破了沉默。
“沒有,還沒有,今天我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沒時間吃東西。”艾爾丹搖了搖頭。
“我也是,你願意和我一起吃點東西,喝點酒嗎?你說得對,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談話了。”瑞安娜發出了邀請。
“我很榮幸能與你共進晚餐,我的女士。”艾爾丹本想拒絕,但在拒絕前,他想到了凱利爾的建議,總是可以抽出時間享受美酒,尤其是與一位美麗的女士。於是,他伸出手迴應道。
瑞安娜微笑着,接受了艾爾丹伸出的手臂,兩人手挽着手沿着鳳凰大道漫步,彷彿是一對情侶在下午散步。
與瑞安娜在一起讓艾爾丹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走着走着,他偷偷瞥着瑞安娜的臉,回憶起那似乎已是久遠的時光,他曾經觸摸瑞安娜的肌膚,輕聲在瑞安娜那修長的尖耳邊許下愛的誓言……
兩人在和諧的沉默中走着,轉進一條狹窄的小巷,這裡有許多五彩繽紛的遮陽棚,爲食客提供涼爽的陰影。瑞安娜領着他走向一家光彩奪目的餐館,餐館正面由打磨過的彩色玻璃片拼成,描繪出一幅美麗的田園風光。
“我認識這家店的老闆,他只賣最好的蜂蜜蛋糕和最新鮮的甜食。另外,他還有一個朋友給他帶來了勞倫洛倫的夢酒……”來到餐館的入口後,瑞安娜打破了沉默,解釋着。
“勞倫洛倫?難怪。”艾爾丹露出了恍然之色,他似乎知道翡翠海家族爲什麼不願意提供貸款了,很快,他做出了迴應,“我以前沒有品嚐過,但聽說確實非常好。”
“那我們就每人來一小杯吧,你去找個座位,我去點餐。”
作爲一個自尊心強的驕傲男性,艾爾丹本應該親自去點食物和酒,但他知道,作爲一名顯然不是來自洛瑟恩的阿蘇爾,他在這座城市的商販面前像個鄉巴佬。
他找到了一張靠牆的空桌子,隨後仔細觀察着牆壁上的馬賽克,他承認馬賽克是件宏偉的作品,但他覺得這樣的裝飾對於一個普通的店鋪來說有些過於浮誇了。然而,常年生活在馬背在上的他對市的生活方式瞭解不多,他也不好過多評價什麼。
瑞安娜很快回來了,託着一個銀托盤,上面放着散發着蜂蜜的美味蛋糕,還有兩隻高頸的細長酒杯,裝滿了閃閃發光的酒。
“夢酒?”
“是的,夢酒,據說由德姆斯特河水和生長在那裡的金銀花與茉莉花製成的。很神奇,小心哦,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艾爾丹點點頭,輕輕嗅了一下那飄渺的酒液。酒液在他的杯中流動如煙,散發着古老森林的芳香。又像奶油一樣甜,但又清淡而空靈。看到瑞安娜邀請的表情後,他抿了一口,味道甜美得幾乎難以承受,當他放下了酒杯,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幅畫面。
那是一片棲息着古老樹人的美麗橡樹林和陽光灑滿的空地,森林中的獨角獸和牡鹿在漫步着。他可以聞到金銀花和茉莉花的芬芳,嚐到海風的鹹味,感受到拂過山丘的微風。
“很好,對吧?”瑞安娜笑着說道。
“是的……非常好,我明白爲什麼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艾爾丹露出滿足的微笑,迴應着。
夢酒成功的勾起了他的食慾,他快速吃掉了兩塊蜂蜜蛋糕,然後又抿了一口夢酒。這次他已做好了準備,但依然被其奇妙的美景所吸引。淚水在他的眼中聚集,恍惚中,他看到一幅美麗的臉龐,但很快臉龐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瑞安娜的面孔時,清醒過來的他推開了盛有剩餘夢酒的酒杯,酒灑在桌上,瞬間如霧氣般蒸發。
“艾爾丹?怎麼了?”瑞安娜關切地問道,伸手想要觸碰艾爾丹的手。
“沒什麼,這是個錯誤!”艾爾丹說的同時,收回了自己的手臂。
“錯誤?什麼是錯誤?”
“來這裡!重新揭開了那些本應被遺忘的舊傷。”艾爾丹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不,艾爾丹,別走,求你了。我們應該談一談,我們必須談。”瑞安娜懇求道。
“爲什麼?”
“因爲在你啓程前往納迦洛斯之前,有些話必須說清楚。”
“你知道我的行程?”艾爾丹露出了驚訝之色。
“凱利爾派人到我家傳話,說你在你父親的棺木旁發下了對杜魯奇復仇的血誓。他告訴我你會來洛瑟恩,並讓我來。”瑞安娜點了點頭。
“凱利爾讓你來洛瑟恩,爲什麼?他沒和我說過這件事情。”
“我昨天早上見過他……”瑞安娜說的同時,將手伸到桌子上。
艾爾丹嚥了咽口水,他看見瑞安娜中指上的有一枚銀戒,上面刻有兩顆交纏的心,他不敢相信自己之前竟沒有注意到,這一刻,那銀色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但胸腔裡的怒火與不甘卻如同炙熱的岩漿般翻涌。
“一枚訂婚戒?凱利爾送給你的?”他艱難地說出話語,語氣中透着無盡的失落和無力。
“是的,我們交換了訂婚戒指,他從納迦羅斯回來後,我們將定下婚約。我將前往阿瓦隆朝聖,明年我們將在塔爾·艾利爾舉行婚禮。”
“婚禮?你要和凱利爾結婚?”艾爾丹笑了起來,但笑聲毫無幽默感和歡樂,只有蒼白和無力。
“是的,我愛他,對不起,我傷害了你,但我無法改變我的感情。”
“你不愛凱利爾!你只是對他着迷罷了,他救了你的命,你覺得你應該愛上他,你的心被他的魅力和魯莽所迷惑,聽聽你理智的聲音吧。你仔細想想,你的肩膀上爲什麼會出現傷疤?你爲什麼當時會出現在雄鷹門附近?是你選擇去的嗎?”有些發狂的艾爾丹怒斥道。
“也許你是對的,但現在我的理智已經無關緊要了,我的心聲更爲響亮。”
艾爾丹的身體在一瞬間被抽乾了力氣,他無法支撐自己繼續站立。顫抖的手慌亂地尋找椅背,他不想當着瑞安娜的摔倒,丟掉最後的顏面。
當他無力的坐回到椅子上時,自父親中毒以來一直在他心中滋生的苦澀情緒瞬間涌上心頭,他想發泄,想傷害瑞安娜,想讓瑞安娜感受到他現在的痛苦,但他那堅強的自制力重新佔據了上風,阻止他說出那些他日後可能會後悔的話。
他嘆了一口氣,爲了保護領地和家族,他犧牲了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幸福和摯愛,而他的回報就是這個?但他還是無法傷害瑞安娜,那樣做會貶低他自己。
“我愛過你,瑞安娜。”
“我知道你愛過我,艾爾丹,我也永遠會愛你,但當凱利爾從杜魯奇的國度歸來時,我將屬於他。如果……如果……我相信你會是一個好丈夫,而我也會是一個好妻子,但生活往往會出乎我們的預料。我很抱歉,但請……爲了我,不要因此恨凱利爾。”
“我愛你,在我活着的時候,我不會愛上其他人。”艾爾丹點點頭,站了起來,把爲數不多的金龍撒在桌上。隨後,他僵硬地向瑞安娜鞠躬。
“艾爾丹,等等……”
當艾爾丹轉身離開時,瑞安娜叫道,但他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