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榮學開這位主任醫師都已經這麼說了,李敬生自然不會再多說什麼。
這可是人家的地盤。
不過李敬生仍然認爲患者現在只是表面風平浪靜,拖得越久,出問題的可能越高。
剛纔他查看了患者的一些實時體徵數據。
血氧飽和度明顯存在緩慢下降。
二氧化碳分壓也同樣在下降,這些都是警示信號。
“小李,你難得過來一趟,我帶你參觀一下我們醫院的重症醫學病房。有些設備應該屬於國內最先進的,管理模式上也有很多是從國外某島國頂級重症醫學科室與西方一些發達國家學習過來的。”
某島國在醫學、精密儀器方面確實做得非常不錯。
雖然它從不敢稱世界第一,但是它的人均壽命,癌症患者五年生存率,危重症搶救成功率等數據,基本上都是處於世界領先地位。
島國的技術封鎖有是有,但是多少還有些縫能讓人鑽進去。
此刻已經是晚上,重症病房內卻是不分白天黑夜的忙碌着。各種儀器報警的聲音此起彼伏,醫護人員奔跑忙碌,他們就像打地鼠一樣。
哪裡有狀況,就支援哪裡。
正常情況下,通常是一個醫生配兩個護士,管三張牀位。
但是因爲住在這裡面的都是重症患者,有時候出現狀況需要搶救,僅僅只有一位醫生與兩個護士肯定是遠遠不夠的。這時候基本上能騰出手來的醫生和護士都會跑過去支援。
李敬生有幸在第一醫院的重症醫學科呆過一個月時間。
雖然時間很短暫,卻讓他學到了許多搶救知識和經驗。很多都是在教材上學不到的。
那裡面也是他呆過的最團結的一個地方。
很少有勾心鬥角,辦公室政治那一套。
大家都是親密無間的戰友。
前輩們只要有時間,也非常樂意指點他這個新人。
此刻看着重症病房內的繁忙景象,他彷彿又回到了六年前。只不過與六年前不同的是,他早已今非昔比。
如今參觀的是人民醫院的重症病房,更有着榮學開與連濤兩位主任醫師作陪。
這種待遇,已經不僅僅只是尊貴。
“這是我們人民醫院目前已經建成的三個重症醫學病房,軟硬件均達到了國內一流水準。唯一缺的就是人才。儘管我們每年都在努力培養人才,挖掘人才,但是既能吃苦,又具備很高醫學素養的醫生很難找。我們在招人時發現一個很嚴峻的問題,有本事的年輕人很多都選擇出國發展。
國內的大醫院面臨嚴重的兩極分化。
最頭部的醫院,普通一點的人才根本擠不進去。
像我們這種次一點的二流大院又很難把那些真正尖端的人才招進來。”
榮學開也是難得的倒着苦水。
“唉,國內的醫療大環境確實有很多需要改進的地方。我的同學,十個有四個在國外發展,問他們爲什麼不留在國內,答案几乎出奇的一致。
國內的待遇不如國外。
國內的大醫院搞人際關係嚴重,不看能力看人脈。還有就是國內稍微大一點的醫院都特別卷。
再就是國內的醫患關係差,患者仇視醫生,讓他們覺得每天上班都像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誰也說不準什麼時候遇到個不講理的家屬,或者是暴脾氣的患者,直接對醫生痛下殺手。
李醫生這次被人刺傷,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連濤嘆了一口氣,也在吐槽着國內的一些醫療問題。
國內現在一面缺乏醫學人才,一面是人才留不住,流失嚴重。
很多高端人才出洋深造後就不再回來。
“小李被人刺傷了?”
榮學開驚訝的問道。
“坐診時遇到了一個精神病患者,二話不說,拔刀就刺。還好有個醫生拼命抱住了發瘋的患者,我只是傷到了手。”李敬生現在提起這事,語氣倒是淡然了很多。
“我曾經也被患者、家屬打過、拿刀子捅過。有一次捅到了腹部這個位置,只差一點點就把腹主動脈捅破了。當時我很恐懼。特別是第一次被家屬拿椅子砸在頭上,直接砸出血時,我感到特別憤怒。後面有半個月都沒有再去醫院上班。
第三次被患者捅傷時,因爲只要再過去一點點就把主動脈捅破,我也就肯定死了。
我妻子勸我改行,別再當醫生。
她說每天看到我到醫院上班就感到害怕,擔心再也見不到我。
當時我的母親還在世。
她給我說了幾句話,讓我堅定了繼續從醫的信念。她拉着我的手說,開伢子,這個世界上有兩個職業最讓人尊重,是積德萌福後代的大好事。一個是老師,一個是醫生。
老師授業,傳授知識給後代,所有人都會尊重他們。
醫生救死扶傷,活人無數,同樣受人敬重。
只要你行事問心無愧,娘相信大家會念着伱的好。將來你的兒女提起父親時也會感到自豪。
她還說,那些生病的患者最造孽,身體日夜承受着病痛折磨,所以有時候會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爲。讓我以後與患者、家屬打交道時多順着他們的意思。
只是我這人生來性子直,不喜歡玩什麼心眼和彎彎繞,還是容易得罪患者和家屬。
後來開始改變職業規劃,專攻重症醫學。”
榮學開語重心長的說了自己的從醫經歷。
“小李,有一點可以肯定,咱們行醫是正確的事情。只要行得正,那就問心無愧。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所有人都是講道理的人,傷害醫生的人終究只是極少數。像你這樣的醫生人才,如果退出這個行業,不但是醫院的損失,更是所有患者的損失。
99%的患者都是無辜的。
你的手法正骨我瞭解過,那是真正能給患者帶來巨大好處的實用醫術。可以大幅減輕他們的治療費用,讓他們少受罪,恢復還要比手術更好,風險也更低。
我希望你以後就算遇到再大的挫折,也要把這麼好的醫術傳承下去。
就像我現在研究的重症醫學,有些特別年輕的患者,送進來時已經不行了。但是經過搶救,人最終活過來了,然後轉回普通病房,康復出院。我就覺得特別有意義。
只要你哪天想學,我隨時都樂意把肚子裡的知識和經驗全部教給你。從你的身上,我能感受到醫者的那顆仁愛之心,這非常珍貴。
特別是你被患者刺殺後,依然保持這顆仁愛之心,真的很不錯。”
榮學開有着自己的一套識人法則。
他喜歡李敬生,除了因爲李敬生的潛力過人,醫學功底紮實,更因爲李敬生有着一顆醫者的仁愛之心。
仁愛是醫者最重要的品德。
心術不正的醫生,對所有患者都是一個重大危害。
“榮主任,76牀的患者發生抽搐,血壓下降!”
一名護士慌張的跑過來彙報。
“我馬上看看去!”
榮學開聽了後,顯得十分沉穩和鎮定。
“剛纔還好好的,現在還不到半個小時,怎麼突然就出問題了呢?”
連濤的心情變得沉重。剛纔李敬生提醒過,患者看似體徵穩定,但是很危險。
只是他不以爲然,榮學開則是對自己的醫術有着十足的自信,同樣沒有重視。
而且根據連濤與榮學開兩人的豐富經驗,認定患者就算真出現什麼變故,也一定是緩慢出現。
特別是前不久剛發生過肺動脈栓塞,並且得到了解決。
幾乎不存在其它變故的可能。
三人趕到那位患者的病牀邊,已經有兩位醫生,一個護士在搶救了。
“患者是突然出現抽搐嗎?”
榮學開沉聲問道。
“對。”
管牀的醫生看着患者不斷下降的血壓,眉頭緊皺。
“榮主任,是否立刻爲其升壓?”
“先不要着急。”
榮學開身經萬戰,什麼樣的危重病例都見識過。
患者此刻的症狀在他的眼裡就只是小兒科。
翻開患者的眼皮看了看,然後檢查了一下患者的手指。
“應該是腦血栓,堵塞的很可能是腦動脈。立刻藥物融栓試試。”
全程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也沒有半句廢話。
只是簡單的查看一下患者的眼睛和手指,就斷定是腦血栓,並且直接按這個診斷結果來實施搶救。李敬生在旁邊算是開了眼界。
一般的醫生,害怕擔責,絕不敢像榮學開這麼整。
至少也得做個影像檢查纔會進行鍼對性的治療。
但是榮學開就敢這麼弄。
就像李敬生給人手法正骨,如果患者對醫生信任,並且不亂找麻煩。幾乎絕大多數患者到他那裡都不需要拍片子,直接摸骨就能治療。
給患者融栓、抗凝用藥後,症狀果然很快得到改善。
下跌的血壓也是慢慢回升,患者不再抽搐。
呼吸依然有些急促。
“榮主任好厲害!”
李敬生看得一陣嚮往,這麼厲害的本事,誰不想學?
這種臨牀診斷的本事,都是從無數次搶救經驗中總結出來的。
患者經過一系列搶救後,體徵暫時穩定下來了。
不過這一次,榮主任的眉頭反而皺着,臉色也變得略微有一絲凝重。
“在現有治療的情況下,患者依然發生了腦血栓,這說明問題比想像的要嚴重。”說完,他擡頭看向李敬生。“小李,也許你的提醒是對的。”
“走吧,我們到外面去聊。”
榮學開對兩人示意。
然後又轉頭對管牀的醫生叮囑“給他加用鏈激酶25萬單位,半小時內靜滴完畢。”
“明白。”
管牀醫生點頭答應。
三人走出重症室,並沒有出去,而是進了旁邊的休息室。
這裡擺着幾臺電腦,還有一些卡位。
可以用於醫生休息與開方、檢查申請、調閱患者病歷信息等等。
“早上剛治完肺栓塞,怎麼又腦栓了呢?敬生,我發現你就是一張烏鴉嘴,每次的診斷總能應驗。”連濤是這個患者的主診醫生。
現在患者被弄進ICU,本來就已經讓他很惱火了。
一波剛平,一波又起,讓他有些招架不住。
“小李,這個患者你認爲他有危險,那麼請告訴我,他的危險來自哪裡?”
“最主要的危險肯定來自心臟。但是患者的病理機制不能從單一的某個器官來定論。我還是認爲要立刻查出肝臟問題,從源上解決,然後再解決肺部問題。實際上,解決了肝臟問題後,再肺部問題也就只需解決心衰了。”
這幾個器官環環相扣,幾乎形成一個死結。
榮學開與連濤都嘗試過各種治療手段,事實證明李敬生的分析纔是正確的。
因爲他們的治療措施沒能取得預期的療效。
不出意外的話,肯定是越治越差。
兩人都是經驗豐富,自然明白再這麼治下去,患者最終很可能搶救無效死亡。
“連主任,你的意見呢?”
榮學開聽了李敬生的治療策略後,心中應該是贊同的。
不過他並沒有立刻發表意見。
這個病人是連濤的,重大決策肯定要問過連濤的意見。
“我同意敬生的分析和策略。再這麼拖下去,患者恐怕還會再出狀況。”連濤現在已經認清了形勢,對李敬生的診斷高度信任。“患者現在的狀態你們也看到了,做檢查其實也是非常困難的。敬生,我知道你診斷這種疑難雜症最爲在行。你就直說,患者的肝臟最有可能出現哪種問題?”
“腫瘤的可能最大!從現有的檢查結果,還有患者的實際情況來看,我認爲他的問題很可能是肝臟腫瘤。但是拍了胸片並未發現明顯腫瘤,那就只有一種情況,是不是排查一下膽管?”
李敬生一直在思考着患者的肝臟病因。
經過反覆排除法,他認爲肝臟腫瘤最有可能。
而且是惡性。
有的惡性腫瘤生長緩慢,可以長達七八年,甚至十幾年。
到現在爲止,患者的體重並沒有出現短時間大幅消瘦,這說明腫瘤不大。
很可能現在仍然只是處於一個早期肝癌階段。
有些惡性腫瘤,一兩個月可以長得很大,還有的,整體表現像良性腫瘤。
它們生長緩慢,就像受到了什麼壓制。
這個與個人體質,腫瘤性質都有關係。
總體來說,一些惡變的腺瘤危險性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