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源客棧的掌櫃的姓夏,而富源客棧是臨安城的老牌客棧了,傳了三代,原本是主要接待南來北往的貨船上下來的商旅,一樓是五間大通鋪,足以容納百十號人,二樓有五間上房。
總體的規格放眼整個臨安城算是最低檔的了,就跟現代的招待所似的。夏掌櫃的打他爹那接過客棧之後,眼饞人家一品居啊宏福樓啊那些集住宿酒樓於一身的一等客棧,依樣畫葫蘆的將自家的客棧也改了。
一樓的五間大通鋪全都改成了單間,又將二樓的上房仔細的裝修了一遍,規格吧,雖比不上一品居,可也算得上是二等客棧了。
可他這麼一改,倒是把自家原本細水長流的生意全都改沒了。原本跑貨船的那幫子拿命博錢的小買賣人,一看大通鋪沒有了,單間價格起碼是從前大通鋪的三倍,乾脆回去船艙裡將就一宿算了。
這些個小老闆都不敢住了,那些在碼頭上扛活的,拉縴的,乾脆一狠心一咬牙在碼頭附近的貧民窟裡頭租個老房子住算了,雖不比從前常住大通鋪來的划算,可怎麼也比住單間便宜吧!
富源客棧是臨安城最後一家還招待那些討生活的苦命人的客棧了,自從他家也往高等客棧靠攏之後,整個臨安城的面貌都發生了變化。
大街上很少再出現那些赤腳光膀子的扛貨郎,縴夫,和那些總是步履匆忙衣着光鮮卻吃個飯都不捨得見點葷腥的小買賣人。
說到底臨安城富庶起來也就是這幾十年間的事情,夏掌櫃打小就在這城裡頭混,自家又是做客棧的迎來送往,這做生意的門道應該是門清啊!
他爹臨終的時候再三囑咐他,做生意細水流長,別小看了那些光腳的,他們的生意可比穿金靴的好做多了!
夏掌櫃卻不信這個邪,一品居的下等客房那住一個晚上都得一兩銀子啊!說的好聽的是單間,其實跟他那大通鋪有什麼區別?不就是多隔了幾張木板子將牀都隔開了嘛!偏偏人家就能收一天一兩的房費!邪了門了還天天客滿!
可自家呢?掏出老本里裡外外照着一品居的樣子重新裝修了一遍,原本想着往後生意就該紅紅火火了,再是比不上一品居怎麼也得比自家原來的時候強吧!
那時候大通鋪一晚上才收三十文錢,要是趕上常住的,那就更便宜了,二十文錢的一晚上人家一住就是大半年。
可邪了門的是,他這重金裝修後生意不但沒有比從前紅火,連以前都不如了,現在他連一晚上十文錢都摸不着了。原先想着是不是店裡頭夥計不夠伶俐,換了!可是掌廚的大師傅手藝不好?換了!
這樣來回折騰了一年多,到現在夏掌櫃的基本把他老爹留下的那點個家底全摺進去了,如今這客棧,就他一個人都嫌多。家裡頭老婆子又病着,沒辦法,只好貼了告示出去想將客棧盤出去,可誰不知道他家客棧已經叫他做臭了,告示貼了大半年,眼前這幾個人還是頭一波進來問的。
是以夏掌櫃的笑容是有多燦爛就多燦爛:“幾位貴客打哪兒來的?這位老爺怎麼稱呼?”
夏掌櫃的說“這位老爺”,可他的眼睛卻沒往任何一個人身上瞟,只是來回溜了一眼,接着又笑眯眯的了。
江秋意一樂,他這是摸不清應和光輝哪位纔是花錢的主,按道理來講像夏掌櫃的這種開客棧的,那可都是人精啊!哪位爺是花錢的主那是一眼就是瞧出來的!到了應和光輝這摸不清了,也不能怪人家。
這兩位爺啊!光輝穿的人五人六的,一身衣裳還是上回來臨安他姐翠竹在繡坊給他做的,用的可是上等的綢緞,足足花了他姐三個月的月例呢!
偏偏啊,謝光輝走的是混搭風格,腳底下套了雙五文錢的草鞋,還是個破的,大腳趾都露出來了,能瞧見他腳趾甲縫隙裡的陳年泥污,這一看就是個常年下地幹活的莊稼人。
再說說應吧!鞋倒是好鞋,上等的烏靴,乍一看不起眼,可你仔細留心着,鞋面上可都是精細的暗紋呢!還有那鞋底子足足有三指高,僅這一雙鞋的價格就快趕上光輝那一身綾羅綢緞了。
偏偏,他穿了一身淺藍色的布衣,款式是簡單最常見的款式,布料是最便宜的北秦麻布,價格也沒比光輝那雙草鞋高到哪去。
他們這麼混搭,一個一言不發抱着把劍杵在那陰森冷酷。
一個東張西望的將客棧裡外看了個遍,然後不住的在那個小娘子身邊低聲說:“弟妹啊,這客棧可不好,你看看咱進來這大半天的客人都沒一個,你再看看板凳腿上這些灰,厚的摳都摳不掉了,他這客棧是幹不下去了才盤出來的,眼下咱手裡頭錢那麼緊張,你雞舍都沒捨得用好材料蓋,咋能花錢買這倒黴客棧呢?”
就那小氣樣,可還真不像花錢的主,倒是這個一直笑眯眯的小娘子,雖粗衣布履可那一身的氣度不凡。夏掌櫃的頓了頓,往江秋意面前添了一杯茶,說:“這位夫人貴姓?”
好嘛,他總算看明白誰是花錢的主了!
江秋意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放下茶杯,沒有先客套一番“好茶,雖是去年的陳茶,可難得的是保存得宜,口感上沒有那股子陳茶的黴味,很是難得。
“掌櫃的你這家客棧打算盤多少銀子?”
夏掌櫃的先是一愣,極少遇上這麼直接的主,還是個小娘子,眼底掠過一抹狡詐,聽他們的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外頭那輛馬車自己方纔是瞧見了的。如今這小娘子這麼一開口,夏掌櫃的倒能確定他們三人的關係了。
草鞋配錦衣的應該是她們家下人,那一身的綾羅綢緞說不定就是她們家主子不穿了賞給他的!拿劍的應該是護院的,烏靴?不深究,沒聽說過誰家主人賞鞋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