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書是魏閥的人,這一點誰都知道。
魏閥在朝堂上的勢力根深蒂固,六部之中,除了刑部尚書是今上不久前提上去的,就只有掌管老秦國錢袋子裡的戶部是崔門中人,還有今上潛龍時安王府的老人兒也被今上想方設法的放在了吏部尚書的位置上。
魏閥以順從卑微的低姿態讓出刑部和吏部,換得今上一時半會不會將他們連根拔起,倒也算是一筆很划算的買賣了。
可兵部,禮部和工部卻還實打實的在魏閥的手裡,甚至戶部尚書崔鴻昌也時常在今上與魏閥之間的較量中搖擺不定,如今還說不準老秦國的錢袋子到底是誰的錢袋子。
今上處境艱難,不敢大刀闊斧的改革唯恐動搖國本,是以格外的容忍他從潛龍時便一直看不慣的結黨營私的魏閥。而像謝六郎這樣被今上視爲左膀右臂的人,自然也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謝六郎一想到那些紛亂的朝局便有些心煩意亂,他就是個當兵的,壓根也不想捲入任何黨爭之中,可是偏偏啊,某些人就是不肯放過他!
秋娘以爲軍營會是一方淨土,能讓他安安心心的做一點自己想做的事情,這纔將他從長安支開,卻不知道如今這軍營也不乾淨了,那些人的手真的是伸的太長了!
趙銘這檔子事兒發生在這個檔口,縱使巧合的再天衣無縫,謝六郎也是不行的,他垂眸半晌,突然吩咐了句:“叫軍醫小何過來。”
衆人皆是不解,此處又沒人受傷,傳軍醫幹嘛?就算要叫軍醫也應該叫妙手回春的老軍醫啊,傳那個榆木疙瘩一樣的白麪軍醫幹什麼?
小何來當軍醫,其實也是因爲江秋意實在不放心謝六郎隻身在外,有個懂醫術的自家人在身邊照看着,江秋意才能放心些。
尤其是魏閥三天兩頭的想使美人計,各種下猛料,小何守着,江秋意才覺得自己碗裡頭的肉不至於進了別人的嘴。這是她和謝六郎的默契,放一個小何在他身邊,安的是夫妻倆的心,謝六郎自然沒有什麼不願意的。
而小何嘛,小何也沒有什麼不願意的。江秋意故意將謝六郎營中的老軍醫誇的跟華佗再世似的,精通各種傷病,還經驗豐富,所謂聽得老軍醫幾句從醫心得,勝過讀十本醫書!小何醉心醫術,當時一聽眼珠子都亮了。
從前他在太醫署是專研千金一科的,可拜江秋意爲師之後開闊了眼界,是怎麼也不肯僅僅侷限於哪一門哪一科了,只恨不得在有生之年學完全天下的所有醫術纔好。
被大將軍傳喚,小何自然是畢恭畢敬的前來的,可一入營帳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接着快步走到趙銘身邊,連對大將軍最基本的見禮都忘了,只勾着腦袋使勁的在趙銘身上嗅來嗅去,像一隻聞着肉香味的大狼狗似的。
趙銘大駭,下意識的擼拳頭給他丫的揍飛出去,倆大老爺們當着營帳中這麼多大老爺們的面兒車過來聞過去的像什麼樣!
“趙銘,別動。”趙銘的拳頭還沒挨着小何的臉,大將軍便發話了。
有了大將軍的這一聲吩咐,趙銘便也只好硬着頭皮讓小何在他身上一個勁的聞過來聞過去,最後小何上手扯開他的衣襟時,趙銘也只是全身一震,眼神惶恐,並不曾吃驚躲閃。
這便是老秦羽的軍風,大將軍有令,下油鍋都不帶往後退半步的!
小何扯開了趙銘的衣襟,鼻尖都快觸碰到他的鎖骨了,看樣子像是調戲良家婦男似的及其詭異的嗅了一會,弄得軍帳裡其他人全都一副生吞了活蒼蠅的表情,尤其是胡四,那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也不知道自己腦補了些什麼。
小何聞了半天,擡頭看大將軍時臉色凝重。
要不是他那張臉太嚴肅了,胡四都快忍不住跳起來暴打他這個有龍陽之癖的登徒子了,趙銘他是知道的,那是絕對不好那一口的,可這要是被大將軍強按着頭說不準也就被這個白麪軍醫得手了,那可怎麼了得?
但一看大將軍的臉色也不太好看,胡四再是一頭蠻牛,也不敢造次了,卻還是忍不住訕訕然的問了句:“莫不是趙銘得這麼不治之症了?”
怎麼一個個這麼嚴肅?
“大將軍,下官有幾句話要問問這位千夫長。”
謝六郎頷首,默許了。
小何便對着趙銘想問話,可一看他還直挺挺的跪着呢,大將軍一句“別動”,趙銘連被他粗魯扯開的衣襟也不敢去收攏,當真是令出如山啊!這樣的恪守軍令的人,何以枉顧軍紀醉酒調戲良家婦女?
心裡頭生出了一絲絲對軍人的敬佩,小何便伸手替趙銘攏了攏衣襟,然後在他像大姑娘剛剛被登徒子調戲完一樣的臉色下,問了句:“千夫長覺得自己這次醉酒和往日有什麼不一樣?”
“喝大了全都一個德行,不是斷片了就是胡亂鬧一場,哪有什麼不一樣的?”趙銘還沒說話呢,那邊胡四便忍不住插嘴了。
誰知他剛一說完,趙銘卻替小何反駁他了:“不,確實不一樣,這次醉酒我腦子是糊塗的,可身子卻是清醒的,說不上來,就是,就是不像平時喝多了一樣,整個人急躁的很,尤其禁不起任何言語上的刺激。”
趙銘還記得,他們這些老秦羽看大將軍歸來本都是滿心歡喜的,誰知道大將軍回營以後便一心撲在公事上,對他們完全是不管不問。
老秦羽在長安城到處碰壁,可都是攢了一肚子苦水準備好好跟大將軍嘮叨嘮叨的,可誰也沒逮着機會。於是乎便有人提議偷偷溜出去喝場花酒解解悶吧!
趙銘爲人穩重,一開始是不同意的,可換班之後和幾位兄弟一起喝了幾杯悶酒,黃湯下肚之後整個人便燥了起來,越發的鬱悶不平,也不知道誰先攛掇的,反正他們一行六個人,就偷摸着出了軍營到幾十裡外的東光鎮喝花酒了。
這花酒越喝越糊塗,其他人都叫了姑娘陪的,東關鎮並不大,青樓也小的很,裡頭的姑娘就更少了,聽說還有個什麼勞什子土豪鄉紳過壽包走了一大半的姑娘,趙銘愣是沒輪上,又不想和兄弟們用同一個,於是越發的鬱悶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一個個還沒醒酒呢就想往軍營裡趕,趙銘卻在集市上撞上了個俏婦人,第一眼便相中了,眼巴眼望的回頭好幾次去看人家。
然後身邊的弟兄就轟笑,嘲笑他昨晚上沒姑娘陪是身體不行,這會子再看人家俏婦人有什麼用?能硬起來倒是上啊!
趙銘平時也不是那麼禁不起激的人,那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居然爲了證明給衆兄弟看,壯着膽子就上去當街拉扯那婦人,給人按地上了差點沒直接成事!
還是衆兄弟瞧出來他是來真的了,慌忙給架開了,這纔沒真正侮辱了那婦人,可那雙泫然欲泣驚恐無助的大眼睛,卻到現在都還在趙銘的腦子裡晃盪。
趙銘覺得自己不是喝大了,而是得了失心瘋,要不然也不能幹出這麼混蛋的事兒,當街凌辱一名手無寸鐵的小婦人!那是禽獸的行爲!
他爲什麼打兵部尚書的兒子?還不就是因爲那混賬東西當街調戲婦女麼!可怎麼一眨眼自己也幹出這麼混蛋的事兒了?趙銘現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當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落到了謝六郎的耳朵裡,他卻和趙銘的想法截然相反,趙銘絕對不能死了!所以他傳來了軍醫小何,那是因爲他心頭有一個疑慮,或許只有小何可以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