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步伐沉重的還有遠在五百里外軍營裡的謝六郎。這一批剛剛招募上來的新兵,整體素質實在是太差了!一點正規軍的樣子都沒有!他一回營就全身心的撲在新兵訓練上,不敢怠慢,日夜操練。
北魏那邊的密報是一式兩份由今上的心腹分別送到他和江秋意手裡的。
耶律勝刀,北魏的新主,一個雷厲風行手段殘暴的人,傳言他這一次發動政變奪回皇權可不止斬蕭太后的人頭於寢宮中,頭顱懸掛在城牆上屍體薄幹淨衣服鞭屍三日,還縱容手底下的人將蕭太后同宗同門所有的女子拘在一處,日夜輪姦。
而蕭氏九族不止被屠戮殆盡,蕭氏的祖墳墓穴三十餘座全部被挖出,裡頭的陪葬品被擁立新皇的有功之臣瓜分,蕭太后的祖先卻暴屍荒野。
而依附蕭太后不肯歸降爲新皇效命的人,族中男子悉數斬殺,女子同蕭女拘在一處淪爲士兵的玩物。更有甚至還逼迫父親親眼看着妻女老母被凌辱致死,年幼親子被五馬分屍。
殘暴,冷血。這是北魏新皇驚動天下的名聲。
這樣的人要說他願意偏安一隅,守着貧瘠的北魏過日子,謝六郎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的,所以他才加緊操練新兵,以備不時之需。
更何況陛下的密報裡還提及了北魏新皇有出使長安的打算,謝六郎覺得這個時候,秦軍最好能做到嚴陣以待。只是這個檔口,卻出了事兒。
“將軍息怒,將軍息怒!末將該死!請將軍恕罪!”
漆黑的夜幕下,秦軍駐地大將軍的營帳裡卻燈火通明。
“私自離營,醉酒調戲良家婦女?趙銘啊趙銘,你可真是有出息啊!”
謝六郎的手指彎曲着叩擊桌案,臉上寒冰似的鐵青,說出來的每一個字,更加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而他看趙銘的眼神,除了痛心,還帶着一點點的不敢置信。
趙銘!秦羽營的平虜校尉啊,平時是貪杯了些,可從來卻沒有因爲喝酒而誤過事兒啊!怎麼這一次會這麼沒有分寸?
帶着手底下好幾個不知輕重的老秦羽出去喝花酒不講了,喝多了還當街調戲良家婦女,被街上的鄉親們給綁了送到軍營裡來。
致使那婦人不堪受辱,已經上吊投河撞牆尋死過好幾回了,事情鬧的太難看了,他已經答應了明日午時給衆鄉親們一個答覆了,可謝六郎心裡卻是怎麼都捨不得殺趙銘的,別說外頭還跪了那麼多秦羽營的兄弟在給趙銘求情。
秦羽營已經不是當年只有三千亡命之徒的秦羽營了,今上擴充了秦羽,招募了五萬新兵入伍,而在這人頭濟濟的軍營裡,真正和謝六郎有過命交情的,卻還是原來的秦羽營老班底。
人總是念舊的,何況還是一同在戰場上拼殺過的同袍,謝六郎對這些人,自然比新兵看重,當年的三千秦羽,如今只剩下不到兩千人,南境的戰事折損了三分之一的秦羽,這使得謝六郎越發看重僅剩的老秦羽了。
謝六郎和今上一樣,迫不及待的想重整秦羽,讓它再現“驍勇輕騎”的風采。是以他來了軍營之後,顧不上和老兵頭子們敘舊,緊鑼密鼓的開始操練新兵,從早到晚,一顆不停歇。
可是這會,他卻不得不停下來,因爲他一貫最放心的老兵頭子們,居然帶頭給他惹了個天大的麻煩。
“請大將軍念在千夫長初犯的份上,再給他一次機會,從輕處罰吧!”
外頭不斷的有求情的聲音傳入,久不見大將軍有迴應,便有一人壯着膽子怒氣衝衝的闖進了大將軍的軍帳。
“大將軍,這事兒不能全怪在趙銘一個人頭上!趙銘醉酒是因爲心中不平,將軍已有一整年不在軍中,不知道咱們這些兄弟在長安過的那都是些什麼狗屁日子?”
“趙銘的平虜校尉是在戰場上一刀一劍拿命憑啥出來的,只因爲在長安街上路見不平仗義出手打了兵部尚書的窩囊廢兒子,便被連降數級,是剩下一個小小的千夫長職務。”
“哦,感情,咱在戰場上拼殺回來的軍銜就這麼不頂用,隨便是個人說降職就降職啊?兵部尚書自上任以來上過一次戰場砍過一顆人頭麼?一隻軟腳蟹憑什麼騎在咱這些豁出去命保家衛國的人頭上拉屎?”
“好,這就不說了。”
“兵部尚書還隔山差五的找咱們這些老秦羽的茬,給的兵器不是沒開鋒的便是用舊了鈍的,連發放的棉衣都是巡防營退下來的破的,淨那些破爛玩意兒過來糊弄咱!這口氣別說是趙銘就是其他老秦羽都咽不下去!”
說話的不是旁人,真是從前自打江索還在小安山落草爲寇便一直追隨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胡四。而胡四那一通胡言亂語之後,原本跪在外頭卻一直默不作聲的江索終於也忍不住衝了進來,拉了一把胡四。
“老四,當着大將軍的面兒胡說八道些什麼呢!快跪下!”
胡四雖然被江索拉着一塊跪下了,腰桿卻還是挺的筆直的,他是見過謝六郎式微時的模樣的,是以對他的敬畏便比其他人少了一些,在他心裡,謝六郎並不完全是天下兵馬大將軍,更多還是自家兄弟,自然應該站在他們這一邊。
“大將軍,俺說的都是實話,您一整年的不領軍,回來了也不問問俺們這幫兄弟在長安過的好不好,一門心思的就訓練新兵,如今俺們想找你喝口酒說會話都難如登天,將軍可是位極人臣了便不認識自家兄弟了?”
這話是越說越放肆了,謝六郎皺了眉,江索暗道不妙,猛的將胡四的腦袋重重的按到了地面上,狠狠的磕了一個響頭,然後自己也跟着磕頭賠罪。
“大將軍息怒,胡四是個粗人,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大將軍千萬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江索到底不像胡四,是實打實的草莽出身,江索從前待在齊越手下的孤兒營時便出類拔萃,後來又護佑了齊芳整整十年。
再後來齊芳不需要他了,他便隻身遠走,以一人之力召集了三千從前孤兒營的兄弟,這纔有了秦羽營的前身黑鷹軍。
漸漸的,江索的直腸子便被磨成了九曲十八彎,人總是要不斷的改變自己去適應險峻的環境,這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
所以在胡四衝撞了大將軍之後,江索很惶恐。
謝六郎從桌案後站了起來,慢慢的走了過去,在江索和胡四面前蹲下,沉默了片刻,衆人皆以爲大將軍動怒了,他卻說了句令人意想不到的話。
“我以爲你們皆是自家兄弟,兄弟之情是刻入血脈裡的無需多言,我對你們也犯不上使那些個收買人心的手段,所以回營之後纔會一心的撲在新兵的訓練上,畢竟你們這些個老兵,最是跟我一條心的。”
幾句話,便將胡四一肚子的怒火澆了個透心涼心飛揚,他擡頭對上大將軍清亮的眼睛,那漆黑如墨的眼睛裡沒有半分作假,胡四便知道這是將軍的心裡話,謝將軍從來坦蕩,是不屑扯半句謊言的。
胡四當場羞愧的憋紅了一張臉,訥訥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江索氣的在一旁拿胳膊肘戳他:“都是你個莽夫,男子漢大丈夫,居然跟個老孃們似的找大將軍抱怨這個抱怨那個,還有沒有一點大老爺們的樣了?在背後告黑狀是你該乾的事兒嗎?”
胡四急着還想說些什麼,謝六郎卻擺了擺手,目光深沉的說了句:“確實我的過失,讓衆兄弟受委屈了。”
他知道老秦羽被打壓,卻不知道已經被壓的人心四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