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彎細月懸在樹梢,星空如洗,微風徐徐,王社點燃一支菸,對着茫茫蒼穹噴出一股濃濃煙霧。
王社也有感情空虛的時候,當他一個人靜坐在大隊部的大院裡,望着銀河南北橫臥,滿天繁星對着他眨着眼睛,他會想很多很多往事。有一個女人那雙含煙飄霧的眼會浮在天宇,他的思緒在隨弄巧的纖雲流轉,情感的困獸也在隱隱作怪。
張思雅真正成爲梨花灣的中學教師以後,和王社的來往也就多了起來。
學校裡有一排教職工宿舍,和王這社居住的村委會一牆之隔。有時,張思雅會在吃過晚飯後轉到王社這裡,兩個人時常談一些唐詩宋詞。
王社很同意張思雅對蘇詞的讚譽,他說,蘇軾在文學上的成就是多方面的,蘇軾對我國的散文發展做出了卓越的貢獻,成爲歐陽修所倡導的古文革新運動的真正完成者。蘇軾的詩和他的散文相比,題材更廣泛,風格也更多樣,爲宋代詩歌的發展開拓了新的領域。蘇軾的詞數量不算多,今存約三百餘首,但他卻是詞的開拓者。蘇軾對詞最大的貢獻,便是開創了豪放派的詞風,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這首被譽爲千古絕唱赤壁懷古,什麼時候讀起來,都會激起人們的懷古情結,在如夢的迷茫中,激起一腔熱血。蘇軾的文學天賦令人歎爲觀止,同時,也培育了他對男女情愛的敏感和靈性,在他的心目中,有一方情的天空。在情天詞海中徜徉,使他的詞愈顯靈秀和瑰麗。蘇軾本來家有數妾,但他最喜愛的一位侍妾叫王朝雲。蘇軾被貶到惠州時,親人離散,朝雲一直相隨不去。
“我喜歡他的那首蝶戀花。”張思雅說着吟詠到,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消,多情卻被無情惱。朝雲到惠州不到兩年,就病逝了,蘇軾萬般悲傷,不僅寫了墓誌銘,還寫了幾首詩詞悼念她。";天涯何處無芳草";,不論他走到哪裡,不論他是春風得意還是官場失意,是他膾炙人口的詞,博得了衆多人對他的仰慕,其中也不乏癡情女子。蘇軾任杭州通判時,有一天與朋友在西湖飲酒賞玩。忽然從遠處駛來一條彩舟,舟中有一位三十餘歲的淡妝女子,異常美麗。
這名女子到了蘇軾他們的船前自報家世道:小女子自幼就風聞蘇大人的高名,聽說您今天來遊西湖,特意趕來,也不怕公公婆婆怪罪我不守婦道。今天見到您,真是很榮幸。沒什麼可以代表我的仰慕之心的,小女子善於彈箏,今天就讓我爲您演奏一曲罷。
說罷,她彈奏了一曲悽婉如訴的樂曲。其外表的風韻嫺雅和彈箏技藝的高超,使在座的蘇軾等人都爲之動容。她獻完這支曲子,很誠懇地對蘇軾說:今天能見蘇公之面,三生有幸。只求您賜我一首小詞,可以作爲我終身的榮耀,不知您能否允諾?蘇軾不好駁她的盛情,當即作詞一首:鳳凰山下雨初晴,水風清,晚霞明。一朵芙蕖,開過尚盈盈。何處飛來雙白鷺,如有意,慕娉婷。忽聞江上弄哀箏,苦含情,遣誰聽!煙斂雲收,依約是湘靈。欲待曲終尋問處,人不見,數峰青。
詞的結尾以無聲勝有聲,令人回味無窮。無情未必真豪傑,是真摯的情愛時時溫暖着蘇軾這位詞聖的心,使他在困境中能堅持*守。蘇軾親身品嚐到了愛的甘霖,對真摯的情愛亦讚美有加。他因烏臺詩案被捕入獄,後貶爲黃州團練副使。跟從蘇軾學作文章的門客王鞏,自定國,也受到蘇軾的牽連被貶到嶺南的賓州。
那裡偏僻荒遠,尚沒有被開發,條件十分艱苦,有一個叫柔奴的歌女不畏荒僻,隨同王鞏前往,他們在那住了三年後才奉旨北歸。王鞏在家宴請蘇軾。爲了給蘇軾助興,王鞏叫出柔奴爲蘇軾獻歌。只見她輕抱琵琶,慢啓朱脣,歌聲純正清亮,使在座的人都爲之陶醉。王鞏對蘇軾說:這就是跟我在嶺南呆了三年的歌女柔奴。蘇軾一聽,十分驚訝,因爲這位眉目娟秀,身體柔弱的柔奴竟有這樣的堅強意志,實在有些出人意料。蘇軾懷着敬意問她:定國所貶的賓州屬廣南西路,那裡十分閉塞,生活又艱苦,一定有諸多不便,你怎麼過來的這三年呢?柔奴微笑着回答:嶺南雖然物質條件很差,可我隨遇而安,把心安在哪裡,哪裡就是我的故鄉。蘇軾聽了十分感動,即席寫了一首定風波: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教分付點酥娘。自作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萬里歸來年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這首詞歌頌了柔奴身處窮境而處之泰然,與主人王定國同甘共苦的可貴品德,也讚美了柔奴廣博曠達的胸襟。詞中也寄託了詞人在政治失意中隨遇而安、無往不快的人生哲學。
善良的蘇軾對處於社會底層的女子十分同情,並盡其所能幫助她們,曾幫助不少以歌舞爲業的歌伎脫了伎籍。蘇軾認識一位叫羣芳的歌伎,一次在宴會上,羣芳帶來了兩個姐妹,一個叫鄭榮,一個叫高瑩,都非常端莊美麗聰明,她們演唱的技巧也很高超,蘇軾非常讚賞。趁着蘇軾興致正高的時候,羣芳代表鄭榮、高瑩請求一件事情。原來,她倆已厭倦了歡場生活,都想脫離伎籍,開始相夫教子的全新生活。蘇軾當時剛從錢塘調回,途經京口,與這裡的太守很熟,他當場把這件事答應下來。
可是宴會散場後蘇軾沒有任何舉動。第二天,鄭榮、高瑩怕蘇軾食言,再次到蘇軾臨時借宿的船上去懇求他。
蘇軾已經擬好了一首詞,他對兩位歌伎說:這件事只有太守能下命令,現在你們只要把這首詞拿給太守,他就知道其中的含意。鄭莊好客,榮我尊前時墮幘。落筆生風,籍甚聲名獨我公。高山白早,瑩雪肌膚那解老。從此南徐,良夜清風月滿湖。這詞寫得雖然很生動優美,但兩位歌伎看不出其中的奧妙,一經詢問,蘇軾用筆點出每句的頭一個字,正是鄭榮落籍,高瑩從良。尺幅小令竟然暗藏如此機杼,蘇公頭腦之靈活,實在人所不及。蘇軾把藏頭體用於詞作,是開了一個先例。當時這首詞呈給太守許仲塗,許一看序中寫道:贈潤守許仲塗,且以鄭榮落籍,高瑩從良爲首句。許仲塗立刻就明白了蘇軾的用意,當即滿足了鄭高二女落籍從良的願望。蘇軾的一生是輝煌的,他爲官仁政愛民,有志於尊主澤民,受到人們的尊重;他爲文自由奔放,堅持文辭甚樸,無所藻飾的文風,深受人們喜愛。蘇軾的一生又是坎坷的,雖生活在承平的年代,卻受盡了擠壓和迫害。
在如此惡劣的生存環境下,詞人仍筆健如鋒,除了他具有超出常人的政治適應性和對於困苦的忍耐力外,衆多女子姣美的容顏和忠貞純情的風範也一定深深感染了詞人,使他的心裡永遠擁有一片芳草連天的綠洲。
“思雅,沒有想到你象我一樣如此迷戀詩文。”王社那一次和張思雅談得很盡興,也很開心。張思雅說,十歲那年,我升入四年級,因爲私下裡罵學校和老師,老師大怒,在班裡組織了一個嚴肅的批判大會,讓每個同學發言批判我。有一個同學發言發不出來,滿面赤紅,扇了我一個耳光,表示了她對我的反動言論的憤恨。
我那時膽子很小,喜歡哭,從批判會一開始我就哭,起初是不出聲地哭,等到那個漂亮的女同學扇我耳光後就放聲大哭。老師說:你不要用這種方式來對抗,哭也不行!他這一嚇唬我更哭,實在沒法子把會開下去,老師就把同學們放了。老師解下我的褲腰帶把我拴在教室後邊他的牀腿上,他自己站在講臺上,用他那副讓我們村子裡的男孩子羨慕不已的高級彈弓打我的活靶。我心裡希望他能打我一頓,然後就把這件事情了結,但這傢伙,打了我的活靶還不算完,竟然又把這點子事當做一個政治事件彙報到學校裡去。
學校領導非常重視,又往上不知報到了那一級,最後是召開全校大會,宣佈給我一個嚴重警告處分。背上處分後,心情十分沉重,見了人就感到擡不起頭來。爲了立功贖罪,我每天凌晨就跑到田野裡捋來麥苗給老師喂兔子。我的老師是個高個子,眼睛很大,脖子很長,對女生特別好,對男生不好,對相貌醜陋的男生尤其是對我特別地不好。我之所以口出反動言論,與老師的重女輕男、以貌取人有直接的關係。老師在教室的後邊壘了一個兔子窩,養了兩隻咖啡色的兔子,他的牀就架在兔子窩的旁邊。
老師的兔子都認識我了,一見到我就站起來用爪子撓鐵門子。後來,兩隻兔子中的一隻生了一窩小兔子。爲了侍侯母兔子坐月子,我從家裡偷來豆子和蘿蔔給它加營養。
等到小兔子能夠獨立生活時,我把它們背到集上,賣了十元錢交給老師。老師收到錢時,眼睛裡放出光來,連聲說太好了,太好了。因爲兔子,老師對我的印象開始好轉。原先他看到我時那眼神冷得像冰,自從賣了小兔子之後,他看我時眼睛有了一些熱情。要說這位老師,厲害確實是厲害,但在當時的農村小學裡他就是一個難得的好教師了。他的身材和相貌不賴,身體上經常散發出肥皂的氣味,衣服也穿得板整。這些還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們這位老師很愛學習,腦子裡有學問,肚子裡有墨水。
我每次去喂兔子,不管是什麼時候,只要老師在那裡,一定就是在讀書。有時躺在牀上讀,有時坐在桌子前面讀。有一天,趁他不在時,我大着膽兒,把反扣在枕頭上的一本書拿起來一看,立即就摘不下眼睛來了。我像小偷一樣地匆匆地翻閱着那本書章回體的《大刀記》。老師不知啥時回來了,瞪大眼睛看着我,他的眼睛本來就大,外號就叫於大眼。
我拘謹地站在他的面前,渾身打着哆嗦,不知道他又要用什麼樣子的辦法來修理我呢。但是我的老師對我說:張思雅,根據你這三個月來的表現,經過校委會討論,決定撤消了你的警告處分,從今之後,你就是一個沒有問題的學生了。我感到鼻子一酸,眼淚嘩嘩地就流了下來。老師看到我翻過他的書,就問我:你還願意讀書?我說是的,我太願意讀書了。老師說,這本書不好,這本書裡有許多不健康的描寫,小孩子讀不太合適,過兩天我借給你幾本好看的、健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