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梨花灣已是夜幕降臨時分,王社只想儘快回到自己的房間去睡覺。他和苗大年分手時一再說自己晚上不吃飯了,但苗大年一直陰着臉嘟嚷着,他象是沒聽見王社在說什麼似地,徑直朝自己家走去。苗大年的家就住在梨花灣的最東邊,兩層樓房在村子裡象是堆着一座小山似的,在低矮的村民住房裡顯得特別醒目。從村委會到他家是一條筆直寬闊的馬路,苗大年老遠就看到二樓陽臺上懸着一塊紅布,這是他給老伴下達的一道密令,只要家裡來人,就把紅布掛出來。苗大年掏出手機,很快撥通家裡的電話。
“誰來了?”苗大年懶洋洋地問到。
“大舅,是劉半仙來了。”接電話的是張思雅,她是苗大年的七妹的女兒。苗大年上有一姐,下有六個弟弟一個妹子。
大姐苗美娥早年愛上一個來梨花灣勘探煤炭的姓張的小夥子,家裡人不同意,她便與那個姓張的小夥子私奔了。一直到包產到戶那一年,苗美娥才抱着一個小孩子回到家裡。苗大年那時的職務叫大隊書記,父母剛過世,他就是家裡的主心骨。
苗大年象安排他的五個弟弟一個,也通過關係把苗美娥安排到縣城當了工人。
家裡就剩下老六苗子騰和七妹苗美鳳。苗大年知道現在城裡人都在下崗,他也不準備把六弟和七妹送城裡了,況且,他也覺得再象以前那樣給勞動局的請客送禮搞招工已沒有什麼意思了,所謂的商品糧和農村戶口已不再象前幾年那樣有多大區別。
苗大年越來越看不起城裡人,以前他們拿着各種樣的供應小本本排着隊去買東西,似乎要比別人高一等似的,現在,只要有錢,農村人哪一點也不比城裡人差。大姐苗美娥已經下崗了,她的女兒張思雅說是放寒假來大舅家過年,只有苗大年知道他要在外甥女張思雅開學走時給多少壓歲錢。
現在培養一個大學生花上三五萬已不在話下,苗大年知道這事。他很希望比張思雅大不了幾歲的七妹苗美鳳能成爲一名大學生,但令他失望的是苗美鳳和苗子騰一樣,都不是讀書的那塊料,不過,他們挺新潮的,苗大年覺得他六弟和七妹的吃穿用甚至是整個生活方式,和城裡的小青年相比是沒什麼兩樣的。
在外打工的苗美鳳今年回家時還捎來一臺DV機,把沒有見過世面的大嫂拍出一段下餃子的寫真播放時,樂得大嫂好多天都合不攏嘴。
王社一覺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他洗漱完畢,開始搗弄鍋竈,準備做早飯。這是他到梨花灣第一次做早飯。
院內有一個大花壇,甬道兩旁是齊刷刷的冬青。王社就住在西頭的單間,房內靠北牆頂東頭放着一張雙人牀,靠牀頭擺放着一張辦公桌和兩把椅子,用布幔把房子一隔爲二,電視機擺放的位置讓王社躺在牀鋪上正好能看到。一些炊具就擺放在布幔的外邊,靠窗子處有一個竈臺,王社把這裡佈置成一個小廚房,牆角處堆滿了瓶瓶罐罐和油鹽醬醋。
王社來盛第二碗麪疙瘩飯時手機響了。
是苗大年催王社到他家去吃早飯。沒有等王社說話,對話便掛了。王社想一下,覺得還是應該去一趟苗大年家。
鄉鎮工作是煩瑣的,只是難得一個人時靜靜地聽着音樂,品着香茶。
蕭楓知道這個世界上無法控制的東西太多,一些人總是想改變一些東西,而無法如願的時候太多,無法讓別人對自己信守諾言,所以自己應該做的是別對自己食言。
蕭楓不怕寂寞但怕孤獨,她覺得孤獨是一種想要與人相知相愛相依相偎想牽掛和被牽掛卻仍形單影隻的無助和茫然的一種心境。當被孤獨洶涌着包圍的時刻,她也曾問過自己:是否太較真了。也許酒精的作用總是能讓她有片刻的釋懷,一幅畫一首詩一首詞一曲賦她都能夠用心感受到別樣的美,領悟到一種觸動心靈的意境,她不想虛僞也不會作秀,俗世中有太多的男男女女在尋尋覓覓,茫茫人海中,兩顆心的相遇與交融演繹出太多的哀怨纏綿的故事,她知道愛是真心付出,如果等待可以換來奇蹟的話,她寧願等下去,哪怕一年,抑或一生,面對王社,她有着太多的意猶未盡,在心中,是一道明媚的憂傷。
在王社和苗大年去了西部以後,蕭楓去了王社的家裡見了蕭莉。
面對蕭莉,蕭楓有一種負疚感。
蕭莉下崗以後一直想籌辦一個幼兒園,後來,她參加了幼兒師範的學習。和蕭莉一塊學習的力芳有意和蕭莉合辦幼兒園,兩個人一拍即合。力芳的丈夫在梨花縣的礦山機械廠當技術員,她本人是廠裡的一名普通工人,第一輪下崗人員中就有她的名字,一開始她也象別人一樣找廠裡鬧過,但沒幾天也就老實在呆在家裡了。力芳父母是上海人,流動作業來到這塊原許縣已有二十個年頭,那時年方十歲的小姑娘力芳隨父母離開上海,和姨媽告別時哭得象個淚人。以後,姨媽和力芳說起進還問她當時爲何哭得那麼傷心。力芳說,她怕再吃不到姨媽家的麪包了。眼下力芳已爲人妻爲人母,最大的願望還是讓全家都吃飽。呆在家裡一晃幾個月過去,別說吃麪包,就是讓自己的男人孩子能喝飽稀飯都已成了問題。力芳接送孩子去幼兒園時,曾留心過那裡的老師講課,她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勝任幼兒園的老師,於是,她在一個初秋的早晨對幼兒園的園長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園長愣愣地望着力芳好長時間纔開口說話。你如果真對幼兒教育感興趣,我是真能幫上你的忙的。你等一下,我給你一個地址。
園長很快到屋裡寫好地址拿出來,很慈祥地微笑一下說,這是我閨女承包幼兒園的地方,她那裡正需要人手。她叫蕭莉,但願你們以後能爲很好的搭檔。找到蕭莉時力芳就象找到了希望,她無顧忌地把自己所有的經歷都說了個遍,也希望蕭莉能對她推心置腹說個夠。但蕭莉說話的語氣很慢,顯得很沉着。實話告訴你,眼下這個幼兒園正面臨着拆遷,別的老師都已擇路而去,大部分孩子也都轉到別的幼兒園去了。
剩下的都是這一片家境不好的孩子,他們的父母大都象咱一樣下崗或沒有職業。力芳睜大眼睛問,蕭莉姐,你也下崗?蕭莉點一下頭。下崗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不就是去換一個職業嗎?我的幼教是自學的,市裡有個學習班,我現在每星期天還要去學習,如果你決定幹這個,以後你也要去學。力芳點一下頭,心想,去學總得要花不少錢吧,可眼下家裡已揭不開鍋了。蕭莉說,這個幼兒園是肉聯廠的廠辦幼兒園,我已找過廠長多次,希望他能幫忙在廠裡找幾間房子,但總沒有結果。力芳說,也許送點東西過去就有希望了。蕭莉說,也有幾個孩子的家長幫我出過這樣的主意,但我總不好意思,你來了,以後,咱們幹什麼事也好有個商量。中午吃飯時,力芳把她受聘肉聯廠幼兒園的事告訴了丈夫,孩子聽到後雀躍起來,他說,噢,媽媽要當幼兒園的老師了,我以後要跟媽媽去上學。丈夫推開飯碗掏出一支劣質煙點上深吸一口說,這是好事,好事。你找到職業了,我卻要下崗了。力芳驚問,怎麼啦?丈夫說,機關搞精減整編,我被裁下來了。咱沒說的,剛分過來幾年的大學生都和咱一樣被一刀切了下來,這能怨誰?只能怨自己的命不好。聽說在市裡開出租生意不錯,只可惜咱沒這本錢。力芳說,你會搗鼓那玩意兒嗎?不行的話就先租力力三輪車蹬吧。丈夫有幾分得意的說,我早就給自己留了一手,趁坐廠裡的車出差的工夫,和司機交上朋友,學會了開車技術,現在果然有了用武之地。力芳說,人說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沒有買車的本錢,還不都是空想。咱們雙方的父母都是老弱病殘,退休金不能不保障,他們看病的錢都沒有,怎忍心向他們去拆借。丈夫說,辦法倒是有一個,去上海你姨媽那兒。只要你同意,我吃過飯就走人。力芳說,那你就去闖一下吧。送走了丈夫,力芳便積極建議蕭莉去給廠長送禮。她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她覺得蕭莉說得對,下崗也只是去換個職業,沒什麼大不了的。
蕭莉和力芳第一次見廠長時,就覺得廠長人不錯,只是眼下廠裡內憂外患,確實象廠長說的那樣,他現在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上千工作下崗,每天都有人擁到他家門口要飯吃,別人欠他廠裡的債要不回來,自己卻要每天接待幾個上門來討債的。書記泡病假,廠裡其他領導都另尋高就,一個爛攤子就他一個人支撐着。他說,真象看着一幢即將傾頹的房子,乾着急,沒辦法。力芳說,俺們廠還每月發給下崗工作喝稀飯的錢呢,你們廠一個硬幣都不給人家,難怪人家鬧着要到你家吃飯。
幾番推辭,廠長還是收下了力芳和蕭莉送下的兩條煙,但沒幾天,廠長夫人來幼兒園玩,臨走時還是留下了二百園錢。廠長夫人說,廠裡已和拆遷辦講好,幼兒園這裡先不動。蕭莉和力芳非常欣喜,這就意味着她們還能在這裡幹下去。
月兒象有幾分哀愁似地悄悄地隱進雲層深處,力芳突然覺得眼前的一切是那樣的朦朧,清風徐徐,星月融融,牀前灑滿一地清輝。窗外樹影婆娑,草蟲嘶鳴。孩子發出甜蜜的鼾聲,偶爾說一句幸福的夢囈,把力芳的心都陶醉了。她油然生出幾分莊嚴和平靜,從內心深處感到大自然的造化,人世間的一切都是美麗的。
力芳擁着兒子,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說,兒子,咱們家很快就能買上套房了。兒子已經入睡,力芳知道她是說給自己聽的。她沉浸在自己幸福的憧憬中。一家三口呆在這個十平米的蝸居中已有十年,在樓道上做飯薰得鄰居時常指桑罵槐,因爲沒有房子,結婚六年不敢生育。現在兒子都上幼兒園了,一家三口還擠在一張牀上。在夜裡有時丈夫老牛涉水一樣重重的呼吸會把兒子弄醒,每當那時,夫妻倆好不尷尬。一場美妙的風花雪月頃刻間便煙消雲散。現在好了,日子就要好起來。把幼兒園的事辦好,如果丈夫再有部車子開,日子會很快好起來,過上一年半載買套房子還是不成問題的。力芳在這樣的遐想中進入了美好的夢鄉。這一夜,她睡得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