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時,晚風帶着深冬的寒意襲過來,夏星頭腦清爽許多。一抹彎月孤獨地躍上樹梢,湖邊的行人已是寥若晨星。夏星終於決心去見一下我。夏星站起身,戀戀不捨地離開射鹿湖,向“鬼宅”走去。夏星的眼裡涌出淚。幾年前的一個夏天,夏星和她的文友們歡聚在射鹿湖畔。“姐兒們,哥兒們,來,爲龍莉的作品獲獎,也爲她即將到南方的母親那裡去定居,乾一杯。”一隻激情的手舉起啤酒。武娟第一個得知龍莉的小說獲獎和調到南方軍區當記者的消息,她顯得特興奮。夏星看到龍莉的臉上浮動着一種得意的笑,這已不再是她第一次見到的龍莉。那時的龍莉是一個溫柔恬靜而且有點靦腆的女孩子。公元1985年中國人民解放軍百萬大裁軍,夏星和武娟從南方60軍203醫院復退到墟城。夏星的養母何茹是墟城高等專科學校兩袖清風的教授。幸虧有武娟出頭,死纏活纏她那當副市長的老爸把夏星和她一起安置在市府辦公室。天天無大事可做,到也落個清閒。但夏星總有鋒芒在背之感,她深深地感到自己的生活中總象缺少些什麼。
“武娟,我要寫作,要弄出一點成績來。”“算了吧,你夏星喝多少墨水我還不知道嗎?以前我們是墟城的老同學,到部隊後又是在一個鍋裡吃飯的老戰友。你寫的東西最多能從前線小報上賺幾瓶化妝品的開銷,那點東西算不上作品的,你還是安份點。好好幹。靠你老孃一把想法到墟城高等專科學校去混一個文憑,我再給當副市長的老爸吹吹風,以後咱們姐妹齊心協力打出一片自己的天地,搞個一官半職當一當。”“不。我要當作家。”“我以爲你的靈感早已被越南人的炮彈炸飛了,沒想到你還不死心。”武娟邊說邊用手搓弄幾下夏星的臉。夏星從桌上舉起一張報紙說:“是的,我不死心。悶極了。我覺得總有好多東西要寫。娟子,你瞧,我今天又發了一篇東西。《月下》,聽我給你讀一下:今晚,月兒似有懶意,像美女剛沐浴過一樣,她用一隻手漫不經心地、輕柔柔地撫摸着我的臉龐,那隻手光滑如緞,雪一樣綿綿,勾起我無限惆悵”“好了,好了,真酸。一個叫柳三棉的人來找你,說是要給你交流一下詩歌創作。被我趕走了。
我覺得這個柳三棉挺有意思的,人長得很帥,就是心術不太正。夏星,我看你就別再寫什麼情啊愛啊的詩歌了,總惹得那些男士看到後,便異想天開地想用他們那隻手來漫不經心地、輕柔軟柔地來撫摸你的臉龐。真是好笑。”“這隻能怪他們無聊,娟子姐,我現在只想成作家,成詩人。娟子姐,以後再來些馬路騎士,你就給我擋駕吧。武娟,你是說來找我的那人叫柳三棉?”“是的。”“記起來了。是我高中時的一個同學,挺有文才的。算了,都是過去的事了。”“一定是你過去的老情人吧。”“別開玩笑了。你知道的,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從幼兒園開始我們就是同桌好友。中學時代,即使和幾個男生有點交往,但那些感情都是純而又純,哪有你想得那麼嚴重。”夏星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有幾分莫名其妙的緊張,整個人也顯得很不自在。她已經回憶起當初柳三棉追求她的一些情景。“柳三棉還說他會不停地給你寫信呢。”“無聊。不過是以前都是文學愛好者,多說了幾句話而已,何必呢。武娟,在部隊我可是沒和任何一個男生通過信的,這你是知道的。”“可這位柳公子說他會給你寫信的。”“爲什麼?”“他說,多少年來都在打聽你的消息,現在好不容易知道你上班的地方,他想和你成爲什麼筆友,還想和你成爲什麼柏拉圖式的朋友。他還說他多年不見的大哥已有了音訊,現在是美國的大老闆,他二哥小柳飛刀是咱們市有名的黑白兩道通吃的人物,羅哩羅唆說個沒完,我看這人一定是在哪兒多喝了幾杯假酒。不過,這柳三棉對你”“算了,算了,別提什麼柳三棉了,像他這樣看到我在報刊上發表文章寫信來要和交流創作體會的馬路騎士有好多哩。如果柳三棉以老同學的身份來找我玩,我會很高興的,我們已有好多年未見面了。都在墟城市,還要寫什麼信,這些人最沒出息。娟子姐,我想搞個文學沙龍。這些人如果真的對文學趕興趣的話,他們會聚到我的旗下的。娟子,你到電視臺做個我們創辦文學社的啓示,我有個朋友在電視臺上班,叫柳小萌,你找到她和就說我曾經和她是鄰居,到時候我們叫上她,讓她在電視臺給咱吹噓一番。咱們拉起杆子,弄出成績之後,就申請報刊號,創辦刊物,爭取對外發行。”“癡人說夢。”“沒有夢的生活太枯燥了。”夏星的語氣不容置否,“娟子,咱們說幹就幹,平時我什麼事都依着你,眼下這事你可要幫我。如果是姐妹,你就快去幫我做個廣告,咱們這個禮拜天就在皇藏峪的楓林裡搞一個聚會。”就這樣,一個有幾十人的文學社竟然成立了。夏星自任社長兼主編,武娟當總務,處理社刊印刷和對外交流的事宜。回到辦公室,夏星激動的臉燙燙的。也許是在聚會時喝多了酒,夏星伏案便睡了。朦朧中突然聽見有人敲門。“誰?門沒有鎖,推一下就開了。”“能進屋嗎?”門被推開,探入一張怯生生的臉。“你不是進來了嗎?有什麼事?”“我叫龍莉,很想進你們的文學社,得辦什麼手續?”“交學費。”“交學費?”“是的。象你這樣的女孩子要交雙倍的學費,因爲你長得太漂亮了。”夏星說完放縱地笑了。龍莉滿臉緋紅,很靦腆地伸一下舌頭,拘束地坐在夏星身邊。夏星很注意地打量着龍莉:齊刷刷的過耳短髮,圓乎乎的臉蛋,還有明亮亮的大眼睛,衣着樸素,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個與衆不同的女孩子。
龍莉說:“市報社的我是我男朋友,我想替他報個名。”“哦,市報社的大記者要進我們這個小社團,這可擔當不起。收你一個我已是班門弄斧,哪敢收墟城鼎鼎大名的陳記者呀。”射鹿湖上舉行划船賽的喲喝聲打斷了夏星的思緒,夏星看到眼前的龍莉正有些得意洋洋地呷着啤酒。“夏星,你怎麼了?”龍莉的眉峰挑起一絲嘲笑。夏星驀然一驚。“哦,沒什麼。”“明天我就要去南方。也許我就會象你過去一樣穿上軍裝。也許以後我會走你走過的路。正如你走過我走過的路。請代我向我問個好,他沒有來給我送行,真是一件遺憾的事。算了,祝福你。真有點捨不得離開家鄉。墟城。黑桑樹。昔日的落鳳坡還有我們的楓葉文學社。聽武娟說你也馬上要到墟城高等專科學校去進修,祝賀你,大學生。”“我的夢想是作家。”夏星冷冷地盯龍莉一眼,突然覺得自己很憤怒。那天夏星每次喝酒是發泄般地和別人撞杯,一點都未意識到那是給龍莉餞行,給一個被她奪去了男朋友的女孩子餞行。夏星拭了下眼角的淚,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她。驀然回首,她看到路燈下有一個笑燦燦的女軍人。
我從姑媽家出來,向墟城高等專科學校走去。
黑桑樹街和鳳山路相連,交接處的天鵝賓館是墟城市的高等建築。在巍然的賓館下,街頭心花壇中的那棵大難不死的黑桑樹便顯得遜色多了。當初市府耗巨資擴建城南落鳳坡一帶,其用意是想把市中心南移。落鳳坡枕龍山依鳳山蹬虎山,腰繫黃河故道,佔盡了墟城的山水靈韻,地勢北高南低,一場雨落地,整個墟城象是被清涮一遍,自然清新,令人心曠神怡。再加上落鳳坡又臨近鐵路,運輸方便,風土人文環境極佳,於是,一些高瞻遠矚的企業家便響應政府的號召來到落鳳坡,篳路藍縷以啓山林。墟城市對外開放後被列爲甲級對外開放城市,又和美國的T市締結成友好姊妹城,吸引了大批國內外商人前來做生意或投資辦廠。果然,死寂的龍山腳下逐漸繁榮起來。
黑桑樹裸露着身子在寒風中搖曳,一個戴紅帽的女孩子正在對着黑桑樹拍照。我皺一下眉頭走了過去。“喂”“哦,是你。”“市府千金。”“叫我龍小妍吧。大記者,我可是個沒有學問沒有修養的人,照你們做大學問的人說法就是很輕賤的戲子。你聽懂了嗎?跟我說話不會是認錯人了吧。瞧你那神情,皺眉凝目,挺深沉的。喂,你是不是牙痛?”“對不起,在姑媽家時好象惹你生氣了。”“過去就算了。”“抱歉。我當時是無意的。”“不敢當,你給我賠禮簡直是在折殺我呀。”龍小妍聽了我的話釋然一笑。我又看到了右眉梢上的黑圓圈兒。“你真是個調皮的小女孩,不要再諷刺我了,我算什麼呢。爭着讓你簽名的人能擠破頭皮,甘心爲你卑躬屈膝的能有一個集團軍。
鼎鼎大名的性感搖滾女歌星,你走一次穴夠我們何教授幾個月的工資。我只不過是讀幾本破書的書生,一付窮酸酸的樣子,誰能看得起。”“你們做學問的不就是講着自己看得起自己嗎?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嗎?你剛纔好象提到錢,缺嗎?我有能力資助你。”“謝謝,太陽就要落山了,你該回家了。”“我姐就住在天鵝賓館。我去看她。”龍小妍說完摘下小紅帽,很得意地甩一下頭髮。“你看我時總象在想些什麼,能告訴我嗎?”“我在想你的眉毛。右眉梢上眉毛擰成的那個黑圓圈兒。”“有意思。我以爲你真是個書呆子。你挺逗。”龍小妍撒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和我說了一聲再見,便向天鵝賓館走去。“喂,你爲什麼對黑桑樹拍照?”“我姐要的,是她佈置房間用的。你對這棵黑桑樹也感興趣嗎?照片洗好後我可以送你一張。”龍小妍說完走進天鵝賓館。
我點上一支菸,踏着桔紅色的夕陽走向墟城高等專科學校。街旁的一家商場傳來時下正流行的臺灣歪頭王子齊秦的歌曲:“不要對我說生命無聊的事/不要對我說勝敗是兵家常事/對我經過的事你又瞭解多少/我只有低頭前行”龍小妍。右眉梢上的圓圈兒。對這棵黑桑樹感興趣嗎?對我走過的路你能知道多少。祖母的壽宴。馬上要從墟城高等專科學校辦理退學事宜。現在是要去何茹教授那兒。我胡亂地想着。我想着胡亂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