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社看到大胖子腰間的紅綢子,他知道大胖子腰裡真佩槍。苗大年看一下王社,縱聲笑着站起來說,“各位兄弟,承蒙諸位這麼多年對我擡愛,我苗大年老沒有被李歪頭老李家搬倒。老李家煽動人上訪,告我這,說我那,什麼這個那個的,我苗大年現在不還是挺硬朗嗎?”
“是的,是的。苗書記硬得很,他是人老骨頭硬,越老越小興呀。年前我們一塊洗澡,他還能炮打雙星哩。”說話的是一個看上去很文質彬彬的中年人,王社記得有人叫他文主任。文主任還邀請王社方便的時候一塊回南徐,並說,自己的弟弟在南徐開一個最大的酒店,名字就叫“南徐大酒店”。
儘管王社不斷地提醒自己,不要像昨天中午那樣喝得過量,但還是在盛情難卻之下,很快就便喝得舌根發硬了。王社覺得說話時有些詞不達意,去洗手間時,走路像踩在棉花堆裡。回來的時候,一個很豐滿的女子去攙扶他時,他嘴上說不用,卻半推半就地依着那女子前走。
事後王社總是回想不起來他們去洗澡的那個地方,只覺着一羣人前呼後擁地分頭上了好幾輛車子,馳騁在梨花縣的大街上如入無人之地。車子風馳電掣,像是走了很遠,又像是轉眼間就到了。與其說是苗大年拉着王社,倒不如說是架着王社在走,他們兩個人在衆人的前呼後擁下走進一個金碧輝煌的大廳。
回到梨花灣已是夜幕降臨時分,王社只想儘快回到自己的房間去睡覺。他和苗大年分手時一再說自己晚上不吃飯了,但苗大年一直陰着臉,他像是沒聽見王社在說什麼似地,徑直朝自己家走去。
苗大年的家就住在梨花灣的最東邊,兩層樓房在村子裡像是堆着一座小山似的,在低矮的村民住房裡顯得特別醒目。從村委會到他家是一條筆直寬闊的馬路,苗大年還未到家就撥通家裡的電話。
“誰來了?家裡有人來嗎?”苗大年懶洋洋地問到。
“大舅,是劉半仙來了。”接電話的是張思雅,她是苗大年大姐的女兒。苗大年上有一姐,下有六個弟弟一個妹子。大姐苗美娥早年愛上一個人,那是個來梨花灣勘探煤炭的姓張的小夥子,家裡人不同意,她便與那個姓張的小夥子私奔了。一直到包產到戶那一年,苗美娥才抱着一個小孩子回到家裡。苗大年那時的職務叫大隊書記,父母剛過世,他就是家裡的主心骨。苗大年像安排他的五個弟弟一樣,通過關係把苗美娥安排到縣城當了工人。家裡就剩下老六苗子騰和七妹苗美鳳。苗大年知道現在城裡人都在下崗,他也不準備把六弟和七妹送城裡了,況且,他覺得再像以前那樣,給勞動局的請客送禮搞招工,已沒有什麼意思了。所謂的商品糧和農村戶口,已不再像前幾年那樣有多大區別。苗大年越來越看不起城裡人,以前他們拿着各種樣的供應小本本,排着隊去買東西,似乎要比別人高一等似的,現在,只要有錢,農村人哪一點也不比城裡人差。大姐苗美娥已經下崗了,她的女兒張思雅說是放寒假來大舅家過年,苗大年知道,他要在外甥女張思雅開學走時給一些壓歲錢。現在培養一個大學生花上三五萬不在話下,苗大年知道這事。他很希望比張思雅大不了幾歲的七妹苗美鳳能成爲一名大學生,但令他失望的是苗美鳳和苗子騰一樣,都不是讀書的那塊料。不過,他們挺新潮的,苗大年覺得他六弟和七妹的吃穿用甚至是整個生活方式,和城裡的小青年相比是沒什麼兩樣的。在外打工多年的苗美鳳今年回家時,還捎來一臺DV機,把沒有見過世面的大嫂拍出一段下餃子的寫真播放時,樂得大嫂好多天都合不攏嘴。苗子騰是村裡的電工,管理着梨花灣好幾個自然村的電,休閒時總愛揹着獵槍騎着摩托車到處轉,說是打野兔子,卻很少見他拎着兔子回家。就在苗大年收起手機的當兒,苗子騰騎着摩托車衝到苗大年的前邊。
“哥,今天運氣真不錯,瞧!”苗子騰笑逐顏開地指着掛在車把上的一串野兔子說,“今晚咱哥倆好好喝幾杯吧。”
“以後少揹着槍溜達。”苗大年陰着臉說,“新來個書記,你不知道?告你非法持槍,我可不會像以前那樣,替你舍着老臉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去救你嘍。”
“他敢?反正我苗子騰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一個老百姓還怕他當官的嘛,他能兇過我嗎?”苗子騰笑到,“哥,快點回家喝酒吧。”
苗大年本來不想搭理劉半仙,沒有想到劉半仙口若懸河,瘋了似地在院子裡指手劃腳,說苗家只有聽他的話,苗大年纔會保住他在梨花灣的地位。
“真的嗎?”苗大年被劉半仙唬得有些半信半疑,“劉半仙,不會是來我這裡騙酒喝吧。”
“苗書記,你瞧你這院子。”劉半仙抹一下嘴角的口水說,“宅前不種桑,宅後不栽柳,你首先要把院子前後的桑柳除去,改栽槐樹。要三棵,喻意是司馬、司徒和司空三公的品位,知道嗎?院落裡東植桃楊,南植梅棗,西栽桑榆,北栽杏李,你院子西南的那一棵樹要儘快刨去。按五行相剋的說法,水生木,水多木少,不好。火生土,火多土燥,恕我直言,你的孩子對你忤逆不順呀。金生水,而金多水冷,男女貪歡,土生金,若土重埋金,人冷財退,終日勞碌爲人家瞎忙。再說一下你的住院,坐東方的甲卯乙震宅,五行屬木,陰陽性質屬陽,按要求宜窄忌寬,你現在院子太寬,所以才影響了你現在的官位呀。破解之法就是中間拉一道牆,變成一宅二院。”劉半仙兀自點燃支菸,深吸幾口接着說,“院落裡有院牆,門內有庭,上方有堂,堂左右有廂,堂後有寢,院左右有塾。還要有中軸線,要有中心點,你知道長城吧,北京的龍庭呀。再說一下你的房間數,樓上樓下八間,不好。三間吉,四間兇,五吉六兇七吉八兇,這叫三五都順利,四六不相當呀。來,我再用羅盤測一下你的門。各門不在同一方向上,氣場大漏。氣是沿着直線從前門到後門的,南北冷熱氣體對流,子午相沖,陰陽分離。”
“好了,好了。”苗子騰打斷劉半仙的話說,“淨瞎扯,你要是什麼都能算出來,早些年別讓我哥對你實行無產階級專政呀。”
“苗書記,我們可是不打不相識呀。”劉半仙並不理會苗子騰,他轉過臉對着苗大年協肩謅笑一下說,“多虧當年你把我送到農場進行改造,我就是在那裡,才真正結識不少世外高人,學得不少真本色哩。”
苗大年看出六弟苗子騰對劉半仙有些不耐煩的樣子,便朝劉半仙揮一下手,示意他到屋裡坐。
“我跺下腳,甭說梨花灣要抖三抖,就是整個梨花縣的城門都要晃三晃,城牆角掉不下大把土坷垃,都不算我苗大年會混。”苗大年扔給劉半仙支菸說,“只是現在來了位高人,我看這個主兒不是凡人哩。”
“咋啦?”劉半仙看一眼苗大年,“苗書記,您可是咱們梨花灣伸手遮天的人物,在整個梨花縣也算得上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英雄人物,莫不是怕了那個姓陳的不成?”
“你也知道新來了個王書記?”苗大年倚坐在沙發上,睜一下細長的眼睛說,“劉半仙,我能感覺到你是來幫我一把的。”
“苗書記真是個明白人。”劉半仙盯着苗大年,深深地吸一口煙說,“指點迷津,是我們方外之人應盡的本色。”
王社回到村委會便倒頭大睡了,一覺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他洗漱完畢,開始搗弄鍋竈,準備做早飯。這是他到梨花灣第一次做早飯。臨來前單位裡給他準備了生活用品和一套炊具,還給他配了一部電視機。他邊攪拌着麪疙瘩邊聽着中央電視臺的“媒體廣場”,一會兒,煤氣竈上的水便沸騰了。
邊吃着麪疙瘩邊在村委會院內轉悠的王社,從內心深處有一種愜意感。5間平樓房子的大院子,就住着他一個人,他有一種海闊憑魚躍的自由感覺。這個院落是在包產到戶那一年蓋的,雖然有些破舊,但還是挺有機關大院規模的。院內有一個大花壇,甬道兩旁是齊刷刷的冬青。坐北朝南的5間房子的中間3間是會議室,兩頭是單間房。東頭的房子是農稅徵收點,西頭的房子是村治保會。王社就住在西頭的單間,房內靠北牆頂東頭放着一張雙人牀,靠牀頭擺放着一張辦公桌和兩把椅子,用布幔把房子一隔爲二。電視機擺放的位置,王社躺在牀鋪上正好能看到,一些炊具就擺放在布幔的外邊,靠窗子處有一個竈臺。王社把竈臺處佈置成一個小廚房,牆角處堆滿了瓶瓶罐罐和油鹽醬醋。王社來盛第二碗麪疙瘩飯時手機響了。是苗大年催王社到他家去吃早飯。沒有等王社說話,對話便掛機了。王社想一下,覺得還是應該去一趟苗大年家。
“嫂子,過年好呀。”一進門,王社便衝着苗大年的婆娘雙手抱拳說,“沒出正月都是年呀,小弟給嫂子拜年了。”
“大兄弟,你也好呀。”苗大嫂憨厚地笑了笑。
“王書記,你好。”張思雅很熱情地把手伸向王社,“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張思雅。”張思雅見王社有幾分驚詫,便走上前握一下王社的手,報上自己的名字。王社有些懵懂,他又想起前天晚上見到的那個叫蕭楓的女孩子。張思雅的長相一點也不比蕭楓遜色,而且她還有一種蕭楓無法比擬的灑脫。王社下意識地覺得這又是苗大年給他玩的美人計。昨天在城裡洗澡時要不是他“曾經滄海”,恐怕他真的要醉入花叢,像和他在一起吃飯的那些人一樣會巫山雲雨一番。張思雅見王社如醉如癡的樣子,便格格笑起來。“怎麼?王書記昨天的酒到現在還有醒呢。不能喝,就不要硬逞呀。酒不醉人人自醉,這話可是有道理的。”
“思雅,別鬧了。”苗大年從屋子裡走出來,“王書記,屋裡坐吧。”
“好的,好的。”王社隨着苗大年走進屋內,坐下後他還朝門外張望幾眼。他覺得張思雅真是個能令男人心動的女孩子,特別是那雙像黑太陽一樣熠熠生輝的眸子,能攝人心魄,讓每一個對她心生邪念的男人都會自慚形穢。一陣輕盈的腳步聲走來,張思雅端着油條和包子走進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