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熱,每一寸空氣都折磨人的神經。每次站大門崗看着地方上的人穿着短袖短褲,羨慕的眼神不自覺就跟着走了,直到消失在視線裡。這固然很難受,不過只要有一點點的振奮的話,就能再堅持好久。記得有一次站大門崗,一個大人對他牽着的小孩說,你看,解放軍叔叔這麼熱還站在那,很辛苦的,一動不動,要向他們學習哦。小孩點點頭。聽到這句話,不由自主地就站得筆直,任那汗水不住地往外冒,溼透了衣衫也不帶動的。這算什麼,這就算是一個交代吧。人民的安居樂業不就是因爲有我們在麼,我們就是他們信心的保障,我們再苦再累也不能讓人民失望。沒入伍的時候,絲毫不誇張地說,軍人在我心中的形象高大得難以企及,我打定自己這輩子都無法達到他們這樣的高度的。現在,我卻是其中一份子,得以深刻地體會這份高大的不容易。其實,這裡不過也就是聚集了一羣十八、九歲的孩子,他們堅強,卻也有脆弱的一面,只是,這份脆弱不能與人分享,連家人都不行,在新兵連的時候就教過我們了,報喜不報憂,這不是虛榮,而是不讓千里之外的家人牽腸掛肚,所以時常能看着淚流滿面了還故作輕鬆語氣對着電話筒說着自己在部隊很好。脆弱是自己看的,強悍是爲了讓人相信跟心安的。純粹的虛張聲勢也不行,沒兩把刷子的話,撐不了多久就現出原形了,說到底還是要苦練本領才行,於是,我們踏上了靶場之行,準備在靶場,好好練練。
在運輸車裡悶了四個多小時,才終於到達了靶場,一下車,就是烈日暴曬,外加塵土漫天飛揚。我環視一下四周,這裡果然荒蕪的很。就連我們要住的營房也比在營區的時候差很多。在收拾了打掃了一下午的衛生之後,晚上終於得以好好休息一下,爲第二天就要展開的打靶做準備。
凡是不是會想當然,晚上得知的情況是我們火箭筒手最後打,之前每天都去警戒,兩人一組一個警戒點。李超讓我趕緊去服務社多買點吃的,我不解地看着他,他有些不耐煩地說,明天早晨三點半就起牀了,那個點你吃得下早飯嗎,要在山上呆一上午呢,中午才能回來,帶點吃的免得餓,水也帶夠啊。
我看着幾個老兵在服務社採購的身影,恍然大悟他們嘴裡說的外訓點很舒服是怎麼回事。不管怎樣,我還是買了許多吃的,塞得我的挎包鼓鼓的,再背上一水壺水,在凌晨三點半起牀,吃過早飯就出發了。
跟我一組的是李正軍,這時的他顯然已經把訓練場上對我的失望都拋在了腦後,滿心歡喜地跟我講他去年來靶場時的趣事。
四點的時候,還是2一片漆黑,我扛着警戒旗走在前面,顯得有點興奮。許久沒有這樣輕鬆地走路了,而且就兩個人,沒有了隊伍的束縛,再加上是上山,更是走得歡暢了。山裡的空氣果然清新不少,又是凌晨,溫度也清涼宜人,真想這個時間持續得久一點。爬到半山腰,天開始矇矇亮,草叢裡霧氣很重,不一會兒,作戰靴就已經溼了。看我走得老快,李正軍在後面喊,你慢些,不要走太快。
我略帶得意得說,你不會腳力還不如我吧。
李正軍悠悠地說,你走我後面,把旗子給我,我來帶路,這草叢裡有蛇。
我立刻停住了步伐,笑容凝固在臉上,回頭見李正軍離我還有十幾米遠,我四周都是沒膝的草叢,他不說還好,說了後,我心裡頓時緊張起來,草木皆兵。微風吹過,草叢沙沙作響,愣是嚇得我一動不動,好不容易等他靠攏了,我把旗子交給他,緊跟在身後走着,生怕被蛇咬上一口。
李正軍說,你怕蛇?
我說,你不怕?
李正軍說,怕啥,穿着作戰靴的還怕它咬啊。你膽子真小,以後別跟人家說你當過兵。
我說,誰規定了當兵的就必須什麼都不怕了。你難道沒有害怕的?
李正軍說,死都不怕了,怕什麼。
我說,怕生不如死。
李正軍說,其實你的底子挺不錯的,你看,你現在跑步不是挺快的麼,五公里也算是連隊裡比較快的了。
我說,以前讀中學的時候,班裡的長跑都靠我呢,只是到了大學,鍛鍊越來越少,就不能跑了,我以爲我再也不能跑了,沒想到又能跑了。雖然現在感覺挺不錯,不過過程太痛苦了,是被逼出來的。
李正軍說,沈班副?
我嗯了一聲。
李正軍說,他也是爲了你好。你看你現在能跑了,大家對你的看法都改觀了。你本身就有優勢,現在素質又跟上來了,再努把力,想不優秀都難。你達到優秀所需要耗費的精力比我們少好多呢。
我說,別這麼說,你們老給我扣大學生這個帽子,搞得我好壓力啊。
李正軍說,怎麼能叫扣帽子呢,你想多了,其實大家是羨慕你們呢。就拿建兵來說吧,建兵其實就很羨慕你,他沒跟你說過吧,建兵還有一個哥哥,他跟他哥哥都考上大學了,可是家裡比較拮据啊,供養一個大學生都困難了,更別說兩個了,所以建兵才放棄了的。他在部隊裡面來,一方面是他確實喜歡部隊,二方面他還想試着從部隊考軍校呢。你看你,有了這個學歷還不知道珍惜。
我心裡突然有點難過,和建兵比起來,我3顯得太嬌氣了。一直以來,我似乎都在抱怨,而建兵則一直努力着,不去想太多,只踏踏實實地幹着。現在雖然才過半年,但是在同年兵中,他已經越發地突出了。我想起建兵說過,凡是認真去對待,一定會有回報的。
我說,建兵跟誰一組呢,李班長?
李正軍說,跟沈班副一組。
我說,建兵還跟你說什麼了?
李正軍說,你看你,對自己同年兵都不理解。同年兵是比任何人感情都要深刻的,你要珍惜纔是。你別看我們同年兵有時候鬧點小別扭,一會兒就沒事了,沒事就嘻嘻哈哈打打鬧鬧地,那才增進感情呢。我看你都不太跟大家夥兒打成一片呢,爲哈?
我說,可能是我天生敏感吧,我怕走的時候傷心。
李正軍說,傻瓜,沒用的,等你走的時候,你就會後悔咋沒跟大家好好相處了。去年有個退伍的,你沈班副的同年兵,走的時候,那哭得叫一個傷心啊,很誇張的那種,平日裡他都不愛說話的,但大家有什麼還是想着他,有啥事了都是相互幫着的,他走前哭着說,後悔,後悔沒有珍惜跟大家一起的日子。後悔有啥用,後悔也晚了,人都走了,分開了。
我聽得專注,都沒有注意到我們已經到達指定的警戒點了。李正軍插好旗子,繼續說,所以說啊,你要珍惜。再不想呆在部隊你也呆了,與其這樣子過完兩年,還不如全身心投入進來,也不枉來過呀。就好像你坐火車去錯了城市,你要離開這個城市,但要等一段時間纔有火車,你與其在火車站等着,還不如轉一轉這個城市,還有收穫呢。
我說,那你是要留還是走呢?
李正軍說,現在去考慮它幹啥,還不到考慮的時候,我還沒到,你更沒到了。不要想得太遠,把當下過好就行了。你看,今天我們上來警戒,多好的事情,就咱倆。現在才五點,按以往的經驗,起碼要中午十二點才能撤呢。這段時間就可以好好地放鬆了,你坐着,躺着,趴着都沒事,沒人說你。
他剛說完,對講機裡就傳來聲音:李正軍,把林涵看好了,別讓他惹出什麼事來,你負好責。
是副班長的聲音。這個副班長,真是陰魂不散。
李正軍笑了笑說,你看,沈班副多擔心你。我就想不通,你爲啥想跑。
我說,他纔不是擔心,是想滿足自己的控制慾而已,有點權力就這個德行,以後當了班長還得了。你咋知道我想跑?
李正軍說,你以爲就你們班裡的人知道。別逗了,現在有點什麼事情,很快就能傳開呢。好歹你在部隊也呆了這麼長時間了,你也應4該知道,每天的生活就是訓練,枯燥的很,又不讓與外界聯繫,內部的事,理所當然地就成爲了談資咯。
我略顯緊張地說,那排長知道不?
李正軍說,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你問問不就知道了麼。
我說,我傻呀我。
我說着說着就走到一個大石頭上,沒了樹木的遮蔽,視野一下子開闊起來。天色剛好亮起來,山間雲霧繚繞,甚是優美,如畫一般,只可惜等下這如畫一般的景色,等下就要被炮火轟開,打破寂靜。
我說,他們會不會打到我們這裡來?
李正軍躺在一片草地上,閉目養神,說,你還真傻,我們警戒只是怕老鄉的牛啊羊啊闖進靶場,距離他們的目標範圍是很遠的,是不會打到這裡來的,再差都不會。話說回來,我得提醒你,打火箭彈的聲音特別大,到時候你最好在耳朵裡塞點東西,不然很容易耳鳴的。
我說,有那麼大聲麼。
李正軍說,有,去年老兵也這樣跟我說,結果我沒放在心上,結果我耳鳴了一個星期。
我說,有沒有耳膜震破的?
李正軍說,沒有。你想到的怎麼這麼奇怪,你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能不能打上靶子吧,今年打不上還好點,明年還打不上,那就在新兵面前丟人了。
我說,那我得好好準備準備,萬一整不好多丟人吶。
李正軍說,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心態調整好,按照要領來,是沒問題的。對於我們來說,只要沒到打靶的時候,都可以盡情地放鬆心情,好好享受一下靶場的環境。這裡的住宿條件雖然不比營區,可這山上卻要比營區強好幾倍呢。在這裡偶爾還能撞見野兔野雞什麼的。
我說,撞見又能怎樣,又抓不住。
李正軍說,怎麼抓不住。去年我們撿完彈殼,發現一隻野兔,全連的人都在抓呢。這野兔也傻,往一大片草地跑,我們分散開跑,包抄包圍,輕鬆鬆鬆就抓住了這隻野兔。估計它以爲草地上會有洞吧。哈哈,抓他的時候,它就窩在一個凹下去的地方,把那當洞了吧。
我說,你們怎麼弄得?
李正軍說,還能怎樣,全連都來抓了,抓上了還不是給連長指導員他們煮來吃了。不過也無所謂,不在乎那個,只是覺得抓野兔比較好玩。你抓過野兔沒有。
我說,沒有。野兔咬人嗎,不是說兔子急了也咬人麼。
李正軍說,不知道,反正那次兔子沒咬人。
“轟”的一聲炮響,打靶開始了,每隔規律的時間就會響起炮聲。我在想李超能不能打好,班長能不能打好,聽說5領導們都會在一旁看打靶,打得好自然不用多說,打得差了少不了要挨批的。轉個念又想,班長是犯不着我去擔心的,在我沒入伍之前,班長就是炮手中的好手,還立過三等功呢,現在也是連隊裡的絕對好手,相比之下,李超就不太讓人信任了,他也曾對此行表示過擔憂,他說過,壓力都源自於怕捱罵。如果他打不好,班長的臉上也是會掛不住的,掛不住之後就是發飆了。
來之前,班長說,看你斯斯文文的,居然要打火箭彈,感覺好奇怪。到時候你可別害怕。
我說,怕也沒用啊,誰讓我是這個專業呢,怎麼都得上了唄。
班長說,不會,如果連長感覺你心理素質實在過不去,那就不會讓你去打。
我說,那讓我幹嘛?
班長說,站崗。那多丟人,尤其在你同年兵面前,以後你們說話啥的,戳你這個痛處就是了。
我說,那看來我是下不了臺的咯。
班長說,必須的。你給我好好打,爭口氣,別想着去站崗啊。要是打火箭彈的時候真讓你站崗了,我削了你。
我說,那根生呢。
班長說,他要是機槍打不好,也一樣。
根生忿忿地對我說,你真害,非得拉我下水。完了,我表示壓力,要真打不好,想想班長那脾氣,靠,準備好去庫爾勒。
等到了中午,我們終於可以撤回,李正軍在山上美美地睡了一覺,起身時,精神得很。我問他,這才中午,下午幹嘛啊?
李正軍說,笨的,早晨起那麼早,下午午休啊。多好的事情。
我說,你不剛睡了一覺麼。
李正軍說,我回籠可以不。
我說,行,行。
下山要比上山暢快了許多,此時光線充足,視線裡一派綠色。我還是緊緊跟着李正軍,生怕被蛇咬了。我記得以前看動物世界的時候,裡面明明說蛇是冷血動物的,它的取暖除了相互之間的取暖外,很多時候都是靠曬太陽呢。按這個道理來說,凌晨四點過,即使走在這裡,也斷然不會遇到蛇的,那個時間點,縱使是夏天也空氣微涼。反觀現在這個點,晴明當空,溫度很高,這才該是蛇出沒的時候。越這樣想,我越是跟得緊了。
走着走着,李正軍停住了腳步。我催促他快些離開這裡,避免真的遇到蛇了,沒毒就算了,要是有毒,就現在這個條件,可是沒有辦法治療的,就算軍醫也會束手無策的,倘若要送到醫院,怕是爲時已晚了。之前也專門召開班會提了在靶場的注意事項,防止被蛇咬傷就是其中之一。李正軍沒有理會,示意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6看去,一棵很大的樹的下面,斑斕地綴着蘑菇。對於菌類植物沒有什麼瞭解,但凡看到蘑菇造型的,就稱爲蘑菇。
我見李正軍要去摘,我趕忙阻止,我說,你認識這東西?
李正軍說,不就是蘑菇麼。
我說,別亂吃啊,別吃壞肚子了。
李正軍說,你不吃拉倒,這麼好的東西你還怕它壞你肚子。
李正軍拿出挎包,猛往裡裝。我猶豫了一下,也往挎包裡裝。李正軍得意地說,哈哈,我們班可以加個小餐了。你自己多裝點啊,夠你們自己一個班的份哦。
回到駐地,顧不得休息,放下東西,我就直奔炊事班了。我把挎包交給他,交代好就準備走。
馮源說,你小子來了都不嘮嘮,真不仗義。不嘮就算了,還給我活兒幹。
我說,我累死了,得回去休息。你給我弄好就是了。
馮源說,別以爲我不知道,你不就上山去警戒了麼,舒服的要死呢。
我說,就算這樣,我也得回去啊,不然班長又該說了。對了,那蘑菇能吃嗎?
馮源說,我不知道啊。呃,這個是蘑菇嗎?
我說,虧你在炊事班呆了那麼久,你連這是啥你都不知道啊。
馮源說,你當我神啊。每天買啥菜就做啥菜,我又不是去辨識這個的。唉,剛來的時候打雜,後來班長讓我掌勺,現在算是我們連炊事班的主力了,牛逼吧。
我說,難怪飯菜那麼難吃。
馮源說,你這人,說兩句好聽的要死麼,我還給你做蘑菇呢。
我想了想,說,還湊合。
回到班裡,李超一副惶恐的模樣。我大概知道什麼情況了,經班長一說,果然,他沒打合格,捱罵了。捱罵後最好的態度就是不要說話,低調點,低調得彷彿自己消失掉。李超在這方面輕車熟路,自然不需要我們提點。只不過,班長不喜歡低調,理由很簡單,一個班級要出成績,必須要有高調的人做高調的事,並且做得漂亮瀟灑,贏得肯定。不幸的是,如今的班裡,沒誰能夠高調的了的。根生做事倒是有點風風火火的樣子,只可惜素質差了點。
午飯後的活動是午休,卻怎麼也睡不着,天氣實在太熱了,房間裡就跟蒸籠一樣,再加之外面樹上的蟬叫個不停,就更加煩心了。透過窗,看見有人時不時地端着臉盆去水房沖涼,一時也有了衝動,很快,衝動變行動,也端着臉盆去了。靶場駐地不比營區,全營用一個水房,還十分簡陋,不過和炎熱帶來的煩躁相比,也沒什麼不能克服的了。達到涼快的目的後,我趕緊回去,想着趁着身子正7涼,抓緊時間睡一會兒。走回去的時候,連隊門口已經停着一輛運輸車了。連長一臉喜氣地站在外面,叫嚷着連隊的精英回來了。我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的時候,班長也興沖沖地出來了,對着我和根生說,快,給你們戴班長拿行李去。
我和根生木然地杵在那,不知所謂。
李超輕聲說,班長,他倆還不認識戴天龍。
班長一副頓悟的樣子,指了指一個個子高高略顯魁梧的傢伙,說,那就是你們戴班長,去幫忙拿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