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多麼美好的詞。我想,如果我畢業後沒有到部隊來,我也可以無限憧憬自己美好的未來,規劃它,爲它而努力。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朝着這個目標前行,有挫折的痛楚,有成功的喜悅,最重要的是有要共同經歷這個階段的同學跟朋友,我們有着共同的經歷,我們可以相互勉勵相互交流,相互祝福相互安慰。雖然我們的選擇各不一樣,但都從同一個地方始發,這種共同感是非常重要的,試想如果在成長過程中,沒有這樣的共同感,是多麼容易迷失方向,多麼孤獨。我開始幻想,等我離開部隊,踏上火車的那一刻,那將多麼如釋重負的感覺,匆忙地趕回家鄉,匆忙地開始自己的計劃,迫不及待地想要趕上過往的同學跟朋友的步伐,尋求共同感,那將是充滿動力的一段時間,我必須設法彌補自己兩年的落後,各種各樣的事情都需要我去打理,雖然會顯得很忙亂,但那是快樂的。忙裡偷閒地時候,和幾個好友聚一聚,談天說地,再好好地吃上一頓,那是再愜意不過了。一直想要去吃的日本料理也可以痛痛快快地吃了。說到吃料理,當然少不了生魚片咯,那味道真是鮮美之極。就在和朋友言談生魚片時,正好就上生魚片了,我擡頭一看服務員,竟然是馮源,我驚訝地說,呀,馮源,你咋在這裡!
馮源詭異地笑着,從兜裡掏出一個哨子,說,因爲……旋即把哨子吹得老響。
我猛地睜開眼,聽見急促的哨聲,是緊急集合哨。我趕緊坐起來,機械地穿着衣服,心裡盤算着今天不是星期五呀,而且現在才……我看了看錶,現在才凌晨四點不到。沒有任何徵兆,就吹響了緊急集合哨,沒有人知道爲什麼,總之以最快的速度穿戴好,裝好背囊,就衝出了營房。清點完人員,就跑出營區了。藉着月光,勉強能看清腳下的路,只能顧着跑了,沒功夫知道爲什麼了。不知道目的跟目的地,這纔是最痛苦的,因爲連意志力支撐的終點都不知道。約莫跑了五公里,在一個村子的村口停了下來,我們得以喘息。從來沒有揹着背囊跑成這樣過,希望這是唯一一次。我開始慶幸之前不知道有這一出,如果知道了,我還真不一定能跑下來。
等其他單位集結後,我們才知道,今天是突擊搞個戰備小拉練。這意味着,這個五公里不是結束,而是開始,一天的行軍才正式開始。此時我有種崩潰的感覺,我搖了搖自己的水壺,悔恨自己當初爲了偷懶,只灌了半壺水,剛纔休息的那一刻就被我喝光了,我不得不問根生討水,結果他也沒了,我再問建兵,也是同樣的答案,詢問其他同年兵,也無果,真是叫人無奈,沒辦法,再難也得扛着2了。
走了兩個小時,才六點過,天光微亮,我已經感到十分難受,又渴又累,我忍不住叫喚了一句,好累啊,這背囊重死了,水也沒了,瘋了都。
一個聲音從我後方傳來,知足吧,要不跟我換換。
我回頭一看,是馮源,他正揹着一口大黑鍋,艱難前進着。我忍不住噗嗤一笑。我說,纔不換呢。對了,昨晚我夢見你了。
馮源佝僂這身子,沒有擡頭,說,這麼想我啊。夢見我啥了。
我說,夢見你吹緊急集合哨來着。真的,你一吹我就醒了。
一番調侃後,我們又迅速安靜下來,默默地趕着路,因爲我們都意識到,很累很餓很口渴。只有一個人在隊伍裡上串下跳的,就是李超。他不斷跟人換位置,和他的同年兵說話,真不知道他哪來這麼高的興致。我心中爲此泛起了一絲厭惡,趕緊把目光從他那轉移到兩旁的田地裡,此時正值油菜成熟季節,陣陣油菜香隨着微風撲面而來。早起的不止是當兵的,田間已經有人在勞作了,他們是辛勤的,我們是辛苦的。我是羨慕他們的自由的,看着他們的身影,我不由得想脫離隊伍,脫下衣服,加入他們。我想起下連的那一天,班長說,這下你走不了,你真要脫下這身衣裳,就會連着脫掉一層皮。我知道厲害關係,我只能想想,不會真的走掉。就像現在這樣,我知道走不了,只是極力地掙扎着,希望掙扎能讓我自己好受一些。我想把這些話告訴根生,又突然發現和他距離有點遠,我們從來沒有真正地彼此瞭解過,我們只在爲我們的共同經歷而一起煩惱一起想辦法,並沒有去了解過對方的一些想法。我又想着告訴建兵,我在隊伍中尋找着他的身影,發現他在隊伍最前頭。
走到八點,終於得到了休息的命令,此時已經豔陽高照了,氣溫比先前高了不少,熱不說,還渴得要命,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現在在休息,而且時間還比較長,因爲炊事班要做早飯。馮源揹着的鍋也終於可以卸下來了。可憐的馮源還不能休息,還得爲了準備早餐而忙碌,當然,這頓早飯之後,炊事班就坐車帶回營區準備午飯了,而我們,還有一個上午的行軍。
早餐就是大鍋菜,然後一人倆饅頭。做好之後,拿着自己的戰備碗去盛了一碗,卻發現筷子沒了,一定是在路上跑得時候掉了。當時真是狼狽的很,一路上可以聽見各種東西掉地上的聲音,有碗有筷子,有臉盆,還有針線筒等等。那種情況下,最不希望的就是掉東西,倒不是怕少東西了,而是回頭去撿再回頭追上隊伍得費上更大的力氣。我分明記得自己在跑得時候沒有聽見自己的筷子掉3了呀。唉,現在再怎麼回想也沒有用了,看來要麼就用嘴喝要麼用手了。我努力說服自己,真到打仗的時候,是沒有那麼多講究的,說近一點,大家都自顧自地吃着,是不會注意到我的窘態的。這時,李超走到我身邊,蹲下說,筷子沒啦?
我不情願地嗯了一聲。他把自己的一隻筷子折斷,遞給我說,用這個吃吧。說完,把另一隻折斷,自己開始吃了起來。
我看得詫異,來不及說什麼,腦子發懵地看着他。
他吃了幾口,感覺到我在看他,擡起頭來說,趕緊吃啊,等下又要上路了。
我機械地吃着,想要謝謝他,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他吃完後,放下碗筷,說,噢,對了,水壺拿來。
我狐疑地說,幹嘛?
他說,你不是叫嚷沒水了嗎,剛纔我找我同年兵一人倒了一些,我有一壺了都,倒你一半。
就這樣,我被感動到了,有種想哭的慾望。原來他剛纔跑前跑後的,是爲了找同年兵要水。我現在很內疚,儘管很渴,卻不太好意思喝下這水了,我剛纔竟然那樣去想他。不得不說,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一下子高大了許多,在我最需要的時候,他伸出了援手,這就是老兵麼。
李超說,你跟根生省着點喝,上午不比清晨,熱許多,實在渴了再喝。別給你那些同年兵喝啊,他們自己班上的第二年知道照顧的。
我說,謝謝哦。
李超說,我靠,搞得這麼客氣,受不了了,你還是原來那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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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羞赧地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回去的路上,感到步子輕快了許多,心情也好了許多,我儘量地忍住不去喝水,任那半壺水在我腰間晃盪。看着水壺,我忍不住露出了微笑,兀自回味着那份感動,忘卻了周圍的存在。甚至建兵跟我說話我都沒有聽見,直到他拍了我一下,我纔回過神來。
建兵說,想什麼呢,這麼開心,一個人笑傻了都。
我說,呵呵,沒什麼,有好事唄。
我看見建兵嘴脣乾得厲害,就問,建兵,你一直沒喝水嗎?
建兵說,嗯呢,沒事,再堅持堅持就到營區了。
我趕緊把水壺遞給他,說,建兵,喝吧,看你都幹成啥樣了。
建兵驚訝地說,你有水!來的路上你不是都沒有麼。哪來的?
我說,能喝就行,趕緊喝吧。
建兵說,我沒事,你喝吧。
我說,哎呀,剛纔我都喝過了,還能扛,你一直沒喝,萬一脫水了怎麼辦。
耐不住我的勸解,建兵還是喝了。看着他喉結翻動了好幾下,4等我接過水壺時,感覺分量都沒怎麼減。
我說,建兵呀,你多喝點呀,不用給我省着。
建兵說,夠了,溼潤一下口腔就行了。
我不再說什麼。建兵是能吃苦的,我知道,他定會是一名出色的軍人,他能走到我所無法達到的高度,我唯有羨慕跟敬仰。我不知道我能成爲什麼樣的軍人,總之,當兵快半年了,我感覺我連個合格的軍人都算不上,更別說出色了。困擾我的又那麼多,單一個副班長就讓我心煩氣躁了。再加上一些很窩火的事情,更讓我感覺到了不順。說不定就在下一刻,就會有一個讓人崩潰的信息傳來呢。剛想完,連長就跟我們說,在離營區還有四公里的時候,要進行一次建制連的三公里負重考覈,取每個連最後一名的成績。我內心有一百個不情願,沒辦法,還是得上。副班長憂心忡忡又略帶命令地對我說,給我好好跑啊,要求不高,最起碼不許跑最後給我丟人。我沒有回答,我也懶得回答,他這種話語跟語氣只能讓我更加反叛。只是不知道爲什麼,一到真的跑起來的時候,我就拼了命地往前跑,每超過一個人,我都告訴自己,我不是最後一個了,至少還有人墊背。靠着這種有些怪異的想法,使我一路狂奔,到最後,我居然是第一個到達的。第一個到達的好處我第一次體驗到,就是可以多休息一下。這次的成功沒有給我太多的喜悅,因爲幾乎全連的人都在說着一個句式:可以啊,林涵居然第一個到。我不想去弄明白他們這是嘲笑還是讚許,我只知道聽到這句話我是很受打擊的,心中大爲不快,就好像我不可以跑第一似的。對他們而言,這是一個極大的意外,我失望的是他們從來沒有在意過我的努力。恍惚間,我看到建兵朝我豎起了大拇指。根生喘着氣說,你真他媽的牛,打藥了吧你。
不用多說,連長在晚點名的時候表揚了我,我並不感到高興,我只是想,這下副班長找我茬的頻率應該下調了。當晚回到班裡,整個班裡異常安靜,有種呼之欲出的氣氛在鼓譟着,這樣的氣氛竟然讓我忍不住偷笑。熄燈後,副班長輕咳兩聲,低沉着聲音說,林涵,你……今天不錯,保持啊。
我強壓着喜悅,竭力用最冷淡的回答,是。
然後我就心花怒放了。
不知道這算是巧合還是故意,反正,就在我跟副班長的關係有所緩和的時候,班長休假歸來,班裡一片喜氣。休假回來的傢伙大都會胖上一圈,班長也不例外。大傢伙都問這問那的,對於接觸了一下外面的人,多少都會沾上一些新鮮的氣息,最好問的莫過於娶媳婦兒這事了。班長喜形於色,說是訂婚了5。這樣的喜氣自然讓他心情大好,也沒有太多的過問班裡的情況。老實說,班長回來的事情我還是有點忐忑的,生怕副班長說什麼壞話,結果到了晚上熄燈,都一片風平浪靜。班長回來最大的好處就是晚上熄燈不用搞體能了。這是一種很弔詭的默契,熄燈後就趕緊上牀睡覺,不搞體能,副班長也閉口不提搞體能。或許我們誰也不願意把這份不愉快傳遞到班長那裡吧。因此,無論班長問啥,我們都說好。對於經歷甚少的我們來說,不久前的緊急出動成了我們跟班長樂此不疲的談資,從慌亂到窘迫再到神勇,班長聽得哈哈大笑,最後說了一句,看來你算是真正融入到部隊的生活了。
我實在不好意思告訴班長,他回來的三天前,我剛寄了一封信給我的同學,讓他們在我空間裡打上一篇日誌,表達的中心思想就是我很不適應部隊的生活。這個時候,我摸不準自己到底什麼想法了,之前鮮明的立場開始變得模糊了,後悔着不該那麼着急寄出信表明自己的立場,那個已經不能代表我的立場了。真的,就在班長回來前一天,得知要去靶場打靶的時候,老兵們都說外訓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我滿心向往,覺得可以稍微輕鬆一點是很開心的事情,隨即我就驚訝於自己沒有全身心關注退伍時間的問題了。我也明白了,我開始入戲了,開始扮演起自己的角色了。天生有些多愁善感的我開始憂心自己的處境了,入伍的時候就不斷告誡自己不要入戲不要投入感情,到時候會很難自拔的。不過,很快,腦子裡又浮現出了在靶場的讓人期待的想象,那份憂心瞬間被骨子裡的快樂取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