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目的地已經是中午,簡單吃過午飯後,就開始搭帳篷了,自己住宿的地方纔是最要緊的。凡是要求標準,幾個班長們在那一個勁兒地瞄啊瞄,生怕幾個帳篷沒有在一條線上,等量好了,就着手搭建起來,叮叮噹噹的,好不熱鬧,搭好後又四處去剷土來壓實帳篷的底邊,根生好偷懶,讓我搬運泥土,他只把泥土拍成方塊,我也沒什麼意見,反正去挖泥土得去一個山坳上,全連都在那裡挖,沒事還可以跟建兵嘮嘮嗑。建兵對我的眼神中越來越多敬佩了,這一趟集訓,再不濟就像鍍了一層金一樣,有點耀眼。我試圖告訴建兵其實我就是去混了一個月就回來了,但還是作罷了,自打回來後,大家都喜歡調侃着叫我狙擊手,同年兵更是調侃得歡暢。
頭一次住在帳篷裡,還是在山上,沒有電,到了晚上什麼也幹不了,山風吹着涼颼颼的,有點弔詭。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我還要去站崗。這崗哨很有意思,向地下挖了一米五,正好能容下兩個人站着,露出一雙眼睛可以觀察四周,山風也吹不着,再加上穿上大衣,就更是暖和了,叫做潛伏哨。新兵就是新兵,經驗不足,跟着我一起站崗的老班長拿了好多報紙我就沒有搞懂了,等跳下去後,老班長分了我幾張,我看着他把報紙往身後一墊,就靠了上去,我也跟着學樣,想來也是,大衣弄髒了很麻煩的。
站在這樣的哨位還是覺得挺酷的,能夠偵查到敵情,又不暴露自己。只可惜,在這個和平年代,能夠偵查到的只有來查崗的幹部,然後裝腔作勢在坑裡站得很好的樣子,接着問口令。老兵們喜歡站崗時打盹,似乎特別犯困,我站夜崗從來不這樣,清醒的很。
接下來幾天,就如李超說的那樣,搭建野營村,各個連隊充分發揮自己,各式各樣的圖案都有,我們連隊弄了一個點將臺、一條龍、一個亭子、還費力地用土整了一輛坦克,還有其他一些花裡胡哨的東西,反正一眼看去只覺得繁華似錦,排長說這些都是要評比的,算在了政工類的工作上。我詢問過弄野營村的意義,意義就是爲了好看,渲染氣氛,政工評比。在弄完這些以後,又讓我們上山去找樹枝,弄樹葉,把我們的帳篷隱蔽起來,總之不能讓天上飛的傢伙能看見我們,然後又是給我們的步戰車挖一個碩大的掩體,如此大工程量,真是累得夠嗆。老實說真不想出太多力,這深山裡,用水都困難了,更別說洗澡了,所以萬不得已我還是不想出太多汗水弄得渾身不舒服的。李超和戴天龍倒是幹得一臉輕鬆,演習結束後退伍的事宜就該搬上桌面了,說不定這就是他們人生中最後一次演習了,格外認真點倒也是正常2。想來也是,如果不是有這麼個演習的大事壓着,面臨退伍的老兵們不早就鼓譟到不行了麼。反過來說,正是因爲要退伍了,所以演習對他們而言更像是一次體驗旅行,幹活兒的間隙時不時地要拍幾張照片,我們眼饞了,也湊合着要去照幾張留作紀念。我天生不好湊熱鬧,他們那麼熱絡地拍着的時候,我自顧自地幹着活兒,圖個清靜。李超一把抓住我讓我跟他合影一張,他嘴裡唸叨着說好歹也相處一年了,該留個念像,我就和他站在點將臺上,凝刻了那一瞬。之後他們繼續熱鬧,我繼續幹活兒,卻掠過一絲惆悵。
活兒幹了幾天,算是演習的前戲,卻絲毫不見關於演習的正戲,沒有臨戰前的緊張,反而越發有意思起來,爲了能夠更好地在山林作戰中相互溝通,開始教我們各種手語,大家學的很開心,因爲比劃表示女人的手勢就是用手抓胸,我一直覺得這個很沒必要,我們平時預見女人的機率都要低過百分之一,戰時更低了,學這個手勢純粹就是讓大家圖一樂了。再後來,傳達到的信息是我們的敵手藍軍將會派出小股敵人滲透,時間不定,這就要我們時刻保持高度警惕了,尤其到了晚上,睡覺都睡不踏實,爲了以防萬一,好幾天我都沒有脫衣服睡覺,站崗的時候眼珠子瞪得老大,生怕出意外情況。驚弓之鳥的不止我,大家都是,也難怪在有一次晚點名的時候,崗哨跑來說看見一路黑影,連長趕緊帶着全連圍追堵截。黑燈瞎火的,山路又不好走,小跑起來吃力的很,我跟在班長後面,眼看着班長摔了一跤,拉都拉不住。後來,這一小路黑影不過是二連出去幹活兒的回帳篷而已,只因沒有回答哨兵的口令而造成了恐慌。這一次尷尬的經歷進一步證實了大家的心態,只是平日裡都故作鎮靜罷了。
在鬧騰了那麼長時間後,終於迎來了正式的演習了,正是因爲第一次,才覺得震撼,尤其當炸點炸開的時候,真是彷彿回到了戰爭年代,四處硝煙瀰漫,槍炮聲不絕於耳,再加上跟副班長走散了,一個人在林子裡走得彷徨,生怕不小心被被人打出的子彈射穿了,雖然空包彈威力不及實彈,倒也是讓人有所忌憚的。也正是這次走散了,讓我感到了一個人作戰的渺小跟脆弱,輕而易舉就能被滅了。而我爲避免吃槍子兒吃力地低姿匍匐前進時,方纔體會到了平時訓練的重要,此時竟是這般重要,果然平時要好好訓練纔是。說不上是爲這演習而震撼還是爲自己需要提高而感悟,我暗自下着決心,待到明年,一定好好訓練,不讓自己遺憾。這些都是心裡話,在幾聲彈鳴聲中,連我自己都覺得聽不見的心裡話。
我還在想這些3東西的時候,一個人一把抓住我,我擡頭一看是副班長,就跟在拍電影一樣,鋼盔下的臉龐滿是土灰,他埋怨我亂走,一臉焦急地拖着我到一個小土凹上,指着遠端的一個靶子告訴我幾點前必須要打中那個目標,只有三枚火箭彈,他們打了兩枚都沒中,讓我來打最後一枚。幾個火箭筒手的表情告訴我他們分明把最後的希望都寄託在了我身上,突然我就有種很壓抑的感覺,這個擔子多重啊,打好了還好,要是沒有打中,那我豈不是又要被連長雄一頓了啊。我的內心很抗拒,我十分不希望打這一發,可現在這個情況下可是沒人有功夫給我做思想工作的,況且那有那時間吶。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的連長估計正拿着望遠鏡看着那靶子呢,看着遲遲沒有打出最後一發,着急上火地在對講機裡罵娘了,副班長也一臉焦急,催促我快些打。遲疑了一會兒,我起身來說,我打不了,我害怕。
副班長說,怕個球啊怕!這個時候了你給我說怕!
建兵趕緊接話說,沈班副,我再試試吧。
副班長說,來來來,趕緊來。
建兵很沉着,自信滿滿,略帶一點破釜沉舟,我很喜歡這種自信,我從來不曾有過。建兵也不負衆望,擊中目標,大家長舒一口氣。副班長表情複雜地看着我,我只能低下頭默不作聲。對講機裡傳來連長的叫好聲,說着從集訓隊回來的就是不一樣。副班長看了看我,回覆連長說是建兵打的。
這自然不是好事,我能想象連長對我的厭惡又增加了不少,副班長、建兵還有李正軍肯定不能理解我爲什麼不敢打了。我解釋不了,我只是很清楚的記得,那個時候我很怕,很怕沒有打中而成爲衆矢之的的後果,而且還把這種心理說了出來。對於當兵的來說,怕跟不行一樣,是不能輕易說出口的,說出來必會招來別人的恥笑。可在今天,演習場上,我們幾個,難言的默契起來,絕口不提我說出的這個字。可我們彼此心裡清楚,所以我自己還是無顏面對他們,見着他們目光都要閃躲。
這次演習對我來說有點灰暗了,它記錄下了我的一次不愉快經歷,這份不愉快來得突然卻也不無原因,或許副班長就是爲了找到原因,就把這件事情告訴了班長,讓班長找我談心,打開心結。班長的性格本身就很豪放,問起來也很直接,他就問我到底在怕什麼。我無以作答。
班長見無果,便揮手說回到營區了再說,這件事情先緩一緩,演習結束了還有好多後期工作要做呢,包括之前苦心搭建的野營村要親手拆毀,弄掉痕跡,像是沒有在這裡駐紮過一樣,最後纔是離開。後期跟前期一樣是心情比4較放鬆的,甚至比前期更放鬆了,沒有演戲這塊石頭壓在心裡,一個個雀躍的很,面臨退伍的老兵尤是如此。李超掩飾不住喜悅地告訴我說等回到營區,時常就能聽見吹哨讓二五八集合了。演習前李超也跟我提過,搞得我都跟着瞎躁動,明明還要一年才輪到我的,而現在我笑不出來,也沒了那份躁動,我想着回到營區又該有怎樣的難需要我去面對。
根生說,想那麼多幹嘛,管他們說什麼呢,等他們退伍了,咱也第二年了,可以浪了,可以有所期待了,咱的目標明確,就是退伍呢。
我說,你說的在理,可我就是堵得慌。
根生說,堵個球啊,哪有那麼嚴重,又不是什麼大事 ,你想得太嚴重了。
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不關乎現在。
根生說,那是什麼?
我說,我說不明白,反正,這讓我很鬧心。
根生說,林涵,你變了,你怎麼當個兵是越當越艱難的樣子,笑容越來越少了,心事越來越多了,灑脫越來越少了,顧慮越來越多了,你是不是入戲了。
我嘆了口氣,沒有說下去。聽他這麼一說,我倒是真的覺得自己似乎變了,我沒有想過要留在部隊,時間只有兩年,所以我灑脫着,自顧自着,告誡過自己不要入戲,這裡只是旅途不是終點,結果還是不小心入戲了,以前不重要的開始變得重要了,我之所以顧慮就是怕這些重要的會離我而去,解脫的辦法就是要跳脫,不要讓自己繼續入戲,根生倒是提醒了我。這樣一想,我又恢復了幾分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