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新氣象實在不好,自打回到營區,就忙開了,連休整都沒有。每天的訓練強度異常地大,連隊的幹部都在旁觀訓,着實不輕鬆,稍微有所懈怠就是一頓訓斥。內務衛生每天都要大檢查一次,不好的班和不好的個人都要挨批評,搞得我神經質一樣,沒事就在那捋被子,有時恨不得弄些水來弄。體能訓練也抓得緊了起來,之前副班長喜歡晚上熄燈後搞體能,這次全連都得在熄燈後搞了。看不出副班長有所快意,想來大家都被折騰得筋疲力盡了吧。我是想法最多的,我對於連長的這種做法嗤之以鼻,臨時抱佛腳的功夫能對體能有多大提高,我十分懷疑,恐怕心理安慰的成分更多吧。想法再多也無益於改變現狀,能做的就是忍了,心裡頭那點盼頭就是趕緊來檢查,檢查完了好讓大家夥兒稍微輕鬆一下。
週末本來是個好盼頭,可惜在檢查面前,週末就成了空殼,雖說不用上山訓練了,但有幹不完的活兒,剪草啦,刷帳篷啦,然後又去打掃飯堂吶等等,一個週末就這樣被耗了過去。動作這麼大地做準備就是因爲不知道檢查的範圍,那就只能全面準備,說不定人家只是來檢查訓練也說不定。不打無準備的仗,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吧。
現在想來,那段時間真是比任何時候都痛苦,白天訓練,晚上體能,還要補本,運氣差一點的遇到中午站崗而不能稍適午休,運氣再差一點的,晚上搞了體能補完本都已經午夜十二點了,更差一點的就是好不容易躺牀上睡下了,不到一個小時,崗哨就來叫崗,讓站崗了,運氣差到背過氣的就是硬撐着站了崗回來睡覺,看一看錶已經兩點過了,想着六點起牀還能睡上三個多小時,不料五點崗哨又來了,在耳邊低語,起牀了,去炊事班幫廚了……我想着要多麼衰才能遇到這樣的事情啊,我也不信會有人這麼衰,然後根生用他的親身經歷告訴我,人是可以這麼衰的。濃濃的黑眼圈讓根生看上去很憔悴,他也直嚷嚷着受不了了。對他的安慰,只用四個字——習慣就好。新兵連的時候,我們議論着步兵是最累的,班長說習慣就好。習慣了,就不難受了。話雖如此,但真經歷着,箇中滋味,只有自己最清楚。
我還在釋放對根生的同情的時候,排長來催促我的節目要快些,這晚會也有可能是檢查的一個方面。他剛說完,通信員又來傳話說讓我準備把下一期的板報出了,時間是三天後。真是有苦難言,這麼多的事情一下子都壓了過來,忍不住對着根生髮發牢騷說,早知道還是去炊事班了,都快要累死了。
根生說,必須去。再這樣下去,要命了都。
我說,什麼時候去2?
根生說,再等等,現在肯定不行。你剛跟班長保證過的,這段時間都不能去了,而且就算要去,也要一個看上去是我們別無選擇的樣子。
我說,這個有點難。我腦子向來不如你好使,這個光榮而艱鉅的任務就交給你了,用你最快的速度想一個辦法。
根生扔下手中的掃帚,用嘴對着兩手的食指哈了一口氣,兩個手指在腦袋兩側畫圓兩圈,然後把手放到腹部,閉目不語。
我說,你當你是一休啊。
根生說,就是,哪有那麼容易思考,算了,幹活兒先。
我說,要不去問問馮源吧。
根生說,行,你先探探風,然後再做決定。
我表示了同意,俯身繼續幹活兒。永遠都剪不完的草,夏季的草瘋長,三五天不剪又長老高了。看着一大片待剪的草地,頓時覺得好沒有力氣,把剪刀扔在一邊,乾嚎着,要是能不剪草不出板報不排節目,這些煩心的事兒都不幹該多好啊。
李超示意我還是趕緊幹完了回去稍適休息比較實在,我沒得選,只能彎下身子,繼續剪草。兩個小時候,才終於剪完,起身只覺得腰疼。一直蹲着在那剪了兩個小時,相當於是鴨子步走了兩個小時呢,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兩天天氣還算爽朗,不是很熱。到了晚上,意外地得到了休息,從班長口中得知,明天全營有一次實彈射擊,所有人都要打,爲了能夠打出好成績,不要輸給其他三個連,今晚就讓大家好好休息。一聽就知道是爭強好勝的連長的意思,我並不感冒,打得好不好我也沒有太大的在意,我是火箭筒手又不是步槍手,打不好也不能說明問題。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要懲罰我有這樣的想法,在這個難得的休息時間,通信員又來傳達指導員的指示,讓我利用這個時間,把板報出一出。根生對着我滿是得意的笑容,看來我倆都有夠衰的。正準備出門,排長又來了,劈頭就說,林涵,正好,利用這個時間,你把節目搞一搞,時間不多了。
我瞠目結舌地看着排長,半天沒說話,通信員趕緊告訴排長指導員讓我出板報。排長聽後說,那就聽指導員的,先出板報吧。你看,我說你是人才吧,哪裡都需要你,辛苦一下。
班長說,排長,再找別人兒吧,你看林涵給整的,成啥樣了,這段時間就爲那破檢查都忙成啥樣子了。
排長說,就得他,你看咱連還有幾個能演節目的,訓練都沒得說,這節目還真不是人人都能演的,一個個,呆的。行,我去協調一下,這段時間林涵就不站崗,辛苦一下。我還有一大堆事要做,走了先。
說完,排3長就離開了。班長看看我,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說,林涵啊林涵,大學生也不見得是好事啊,別人能幹的你也能幹,別人幹不了的你還能幹,別人幹不了只能歇着了,你還得上,我看我得慶幸我沒上大學。哈哈哈哈……
我故作苦楚樣子,班長接着說,不過玩笑歸玩笑,能讓你來幹別人幹不了的,這是你的本事,是你的長處,你要發揮出來做好,也不枉排長、指導員對你的器重。
我說,知道了,那我去出板報了。
班長說,好,自己看着點時間回來休息,別太累着自己了。
縱使有班長這樣說着,我還是覺得是苦差事,這些活兒又不是全連都要乾的,我幹了也不見得能落下一句好來,倒不是說我非得要大家說我好,我只是想讓大家能夠明白,能夠相互體諒,不要老對我有偏見和看法。李超以前跟我說過,沒有那麼多人有偏見,大都是爲了能夠促進進步,不然何必爲了一些小事情而相互鬧得不愉快呢,相互形成壓力,纔有動力,正是因爲很多人都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往往有了小摩擦都很快能夠釋懷的,由此,如果不能釋懷的,要麼是融不進這環境,要麼就是小心眼。我感覺自己還不至於小心眼,那麼就是前者了。怎樣才能算是融入了現在的環境了呢,沒有人告訴我答案,都順其自然吧,反正現在的我並不能感覺到融入,也許對於軍營的熱愛能夠最好的詮釋吧,只是苦於我遲遲找不到熱愛的感覺,倒是在不久後遇到了熱愛的人。
這一次打靶對所有程序都要求很嚴,久未碰步槍的我,對於程序都有些生疏了,難免又被連長一頓雄,我無以辯解,也懶得辯解。記不住程序,是因爲在我看來一切程序不過是出於對安全的謹小慎微和對規範化的繁冗,我向來都不喜歡如此。程序記不住,但是動作要領卻沒有忘記,這可是打出好成績所必備的呢。可能是打過火箭彈的緣故,對於打步槍,一下子覺得像是在玩玩具一樣,聲音跟威力都小了不少,想來新兵連打靶的時候還覺得它威力好打呢。正當我和大家交流這個的時候,對講機裡傳來報靶的聲音,真是沒有想到我打49環,只差一環就滿環了。大家直說我牛逼,我也不謙虛了,樂呵呵地猛點頭。當通信員把這個成績告訴連長的時候,連長嘀咕了一句:沒想到戴個眼鏡還能打這麼多,等看了後兩輪成績再說。我知道,一次打成這樣是不能叫他信服的,老實說我自己都不能信服,我自己也覺得是運氣,我還是沒有自信。爾後兩輪,我分別打出了48環和49環。我這才相信自己確實有這方面的能力了,我不時地瞟一瞟連長,想要看到他的表4情,我期待的是驚訝?不屑?還是漠然?不管怎樣,他無論如何也繞不開我成績了。後來,公佈成績的時候,我居然是連隊裡打得第二好的,第一名是八班長陳驍,他打的是讓人信服的三個滿環。
晚點名的時候我才知道,這次打靶的目的是要挑選人去狙擊手集訓,每個連兩個人,事先不告訴大家是想讓大家不要有太大的壓力,結果出來後,定下我和陳驍班長去狙擊手集訓。我只能說意想不到。
班長倒是樂呵,說,可以啊,沒想到你小子槍法這麼準,去了就好好幹,別丟臉啊。
我說,班長,可不可以不去,我們的配置都沒有狙擊手,去集訓那個幹什麼。
班長說,說啥傻話呢。全連都知道你要去,這多好的事情,多爭臉,如果你在那邊弄好了,說不定就不回來了,就讓你去需要狙擊手配置的單位了。
我一聽,心中一驚,連忙說,那我更不去了,在連隊多好,我不去,我討厭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
班長說,自私點說,我也不希望你去別的單位,去別的單位,人生地不熟的,你別到時候又想跑就完了,那裡可沒有根生這樣的傢伙跟你臭味相投的。
根生說,班長,我不會想去庫爾勒了。都過去了,別提了,多那個啥。
班長說,你也知道不好意思啊,現在想想都覺得你們新兵連時很傻。
我說,算了吧,我找個藉口說不去吧,萬一……
班長打斷我說,去!必須去!哪找那麼多借口,部隊裡退縮的人是要被人瞧不起的。再說了,你別搞得好像你回不來似的,別間接誇自己啊。你要珍惜這個機會,你也好好開開眼,看看這部隊裡有多少強人,很多強人是你大學生不一定能看到的,從別人身上也能學到好多東西呢。你要想想,好多人想去還去不了呢。你副班長槍法不錯的,一直想去,可是強中自有強中手,你副班長一直沒能遂願。你這次去也算是替你副班長去了,好好見識見識,然後回來跟我們說說。
我不再說話了,因爲我瞧見了副班長神情沮喪地坐在一邊,背影有些哀傷。這次打靶他好似不在狀態,準確度差了不少。從來沒有見過副班長這個樣子,縱使以前我有些討厭他,現在也生出了些想要安慰他的想法。有些話,我覺得我也該跟副班長聊聊了。正好,這個晚上,我跟他一起在營門口站崗。
安靜得很,就連蟋蟀都不叫了,靜得異常,讓氣氛有些尷尬。我想着要如何打破沉默,畢竟之前跟副班長還是水火不容的,我還在顧忌他會不會搭理我,我會不會是熱臉貼了他冷屁股。副班長輕咳兩聲5,先開了腔:什麼時候走?
我說,這週六,還有三天。
副班長說,噢。去了好好幹。
我說,是。
又沉默了,但我感覺得到,其實我們相互都希望能夠將以前心中的不快在這個時候將它釋懷,只是都不知爲何竟都有些生澀了。我想了想,說,班副,其實吧,我還是挺謝謝你的,真的,如果不是你逼得緊,我不可能提高得這麼多。
副班長說,那是你底子好,底子差了,我再逼也沒用的。
我說,班長說你很想去集訓的,我……
副班長連忙說,我是想去,但是想靠自己實力,我技不如人我也怪不了誰,只能是遺憾吧。你不要有什麼想法,安心去就是了。
我說,班副很認真啊,我一直都這樣覺得,只是不明白爲什麼。
副班長說,部隊讓我變成這樣的,以前不懂事,來部隊歷練了,再不懂事就說不過去了。還是你好啊,有學識,有能力。
我說,不要這樣說,其實我跟好多人都說呢,大學生這三個字讓我在部隊很累,不是光環,是包袱。不管是什麼,到了部隊,我也只是一個兵,應該服從管理,應該做到一個兵的本分。可是我從來沒有做到過,只是一味地想要逃避這些應該履行的職責,你管着是對的。
副班長驚訝地看着我,說,我一直以爲你不想在部隊呆着,你能說這些我真的很驚訝。
我說,部隊改變了我嘛。
副班長臉上舒展開笑容來,說,學得挺快嘛。哈哈
我說,以前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希望都能讓它過去吧,就像你說的那樣,和和氣氣地多好。
副班長說,那樣最好了。呵呵,你不要記恨我就是好的了。沒有誰會故意爲難誰,不都是爲了工作嗎。我不過就是比你早兩年當兵,對於部隊的東西知道得比你多一點,我跟你班長把能教你的都教你了,你也就是一老兵了,然後我們又該向你學習了。你懂得多,見識廣,大家都羨慕呢。不像我們,在部隊裡,閉塞的很,一點小事情都能成爲全連乃至全營的話題說好久呢。
我說,這點我知道,新兵連的時候就領教過了,當時就聽說有個白癡剛轉了士官休假回家結果丟了不少部隊的衣服,哈哈。
副班長說,那個白癡是我。
我們的對話又卡殼了,我尷尬地臉有些發燙,萬萬沒想到新兵連時候嘲笑了的白癡竟然是副班長,而我還從容淡定地跟他談論這個。我趕緊轉移目光,擡頭看天。星空晴朗,明天必定又是一個大晴天。就在這一瞬,我彷彿是看見了什麼一閃而過。
6
副班長說,流星!你剛纔看見沒?
我說,真的是啊,我還以爲是我自己看花了呢。
副班長說,你第一次看到嗎?
我說,嗯,以前從來不會在晚上擡頭看天呢,只有在部隊了站崗了纔會看呢。
副班長說,這都是我第四次看到了。
我說,那你有許願沒?
副班長說,誰信那個。不過,第一次看到的時候我許願了。
我說,什麼願?
副班長說,轉上士官。
我說,哈哈,那也算成了啊。
一顆流星,讓我們又重新找到了話題,我和副班長的結算是解開了。接下來,值得期待的就是這次集訓了。雖然我不是很想去,但這次難得的機會給我帶來的成就感還是挺多的,笑容也時時掛在我的臉上,大家投來的目光更多的是讚許。爲了迎接軍區檢查的忙碌已經不算什麼了,我也輕鬆了很多了。板報由其他人來出了。節目也不需要我來弄了,排長這下被迫找別人了,根生成了冤大頭。也難怪在走前,根生還要對我說,你真害。
我說,又不是我想這樣的。
根生說,看來我得學着你埋怨一下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