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一次離開連隊,離開大家。我坐上運輸車,都出來跟我告別,叮囑我去了集訓隊要聽陳班長的話,好好幹之類的。車子開動,營區在我視線中縮小,一個轉彎就不見了。奇怪自己怎麼會有點掛念,我最多是想着退伍纔是,那個日記本我是隨身帶着的,日子還在數着,只是願望沒有那麼迫切了。
陳班長說,發什麼呆呢?
我說,沒,沒什麼。
陳班長說,看不出你小子挺可以的啊,槍法不錯嘛。哼,開始還以爲你跟我們班曹虎一樣,廢物一個,現在看來,你就是欠練。
我訕訕地笑了笑,不想搭話。這人說話果然令人生厭,難怪根生覺得訓練很不舒服。
陳班長說,本以爲會讓一個士官跟我一起,沒想到是個新兵,呵,也行。到了那邊幹明白點,別被人收拾了都還不知道怎麼回事。還有,別有事沒事就戴着你那副眼鏡,讓人看着就覺得你不行,在連隊就算了,別把人給丟到外面了。
我很不情願地回答了是。
坐我旁邊的一個士官接話說,喲,陳班長,你們一連也去個新兵啊,我們連也是,這小子挺不錯的,那天打靶,打了兩次滿環。
陳班長說,小新兵懂個屁,八成是瞎蒙的吧。我說毛建凱,我們連長沒眼力就算了,你們三連長怎麼也這麼沒眼光啊。
陳驍的話讓我倍感噁心,我把臉別向一邊,眼不見爲淨。後來,我知道了跟他搭話的是三連的一個剛轉的士官,叫毛建凱,跟副班長是同年兵呢。而陳驍很不屑的新兵叫楊敏,一路上,我們的耳朵都飽受陳驍的折磨,再加上同是新兵,很容易就熟識走近了。這次集訓我們單位總共去了二十四人,我看了看,就我和楊敏是新兵,還有三個第二年,其他全是士官,要不怎麼說士官是現在部隊的主力軍呢。
然而,不管是不是主力軍,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裡,我們完全沒有功夫去計較自己的軍銜了,我們只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狙擊手集訓選拔隊員。在不瞭解這個集訓的意義的情況下,我感覺就跟拍電視劇一樣,如果我是主角,會不會很戲劇性地把我推向下一個**呢。
到達的時候,我以爲我又到了一個靶場,稍微不同的只是營區四面環山,只西北角有個缺口通向外界。想來但凡高人都要有點與世隔絕的味道,這裡也不例外。環境是陌生的,雖然還有二十三個人作伴,卻還是不免內心忐忑。給我們領路的幹部姿態高昂,眉宇間藏不住得意,我斷定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好過。我早早地開始打起了退堂鼓。我可沒有什麼雄心壯志要成爲一個尖子兵,我只想幹好2本職工作,等待回家的那天。
在簡單整理了一下內務以後,就被帶到大禮堂集合,巨大的橫幅上“開訓動員”四個大字讓我明白了意圖,只是沒想到居然有近兩百人。在稍後的動員大會上,透過集訓隊大隊長的話語,得知了是全軍區的選拔,是從各個單位挑出來人,通過集訓,最終要確定二十個人分配到一個單位,這個單位,我們誰都不知道。我無從關心,只關心集訓時間,可是隊長並沒有說明。他說了好多好多,在我本能地屏蔽掉跟我無關的信息後,我發現我只聽到了選多少人,人員分配,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嚴格從動員大會結束就開始了,帶回整理完內務,隊長就集合全隊開始訓話,我們是蹲着聽的。蹲姿我最怕了,半個小時絕對就麻了。新兵連的時候,蹲着看新聞,看完我就起不來了,每次都這樣。開始班長不相信,以爲我演戲,後來覺得是真的,就不讓蹲着看新聞了。這次蹲着,我只祈禱着隊長不要說得超過半個小時,否則我第一天就要出糗了。
隊長來回踱了半天步子,纔開口說,你們都是各個單位挑出來的尖子,希望你們不要辜負你們單位的希望,無論訓練有多難多累,一定要有爭的心。這次集訓時間是兩週到八週,爲什麼這麼說呢。因爲採取淘汰制,兩週後,每週一次考覈,成績差的滾蛋,好的留下。我相信誰也不願意早早地回去丟人吧。你們一來我們就把這些以通知的形式發給各個單位了,你們的原單位也是知道的。再者說,訓練是很艱苦的,你們要有心理準備,我不管你們是第幾年兵,不要給我鬧情緒,我可不會像你們單位的主官逗小孩子一樣來安撫,不爽就滾蛋。
隊長說完這話,我餘光看見陳驍的嘴角動了一下,猛吸了一口氣,我猜想着他肯定是不爽快了。
隊長繼續說,還有就是,總共三個隊,我們是一隊,既然是一,那麼凡是都要給我爭第一,爭不到,就不要怪我翻臉,爭不到,說明大家上進心不夠,那麼我們就要強化訓練,這些都事先給大家說好,免得到時候大家有意見。我們一隊的構成比其他兩個隊簡單多了,就一個裝甲旅的步兵營跟一個摩步旅的人,希望大家能夠團結一致,羣策羣力,讓一隊走在前面。大家聽明白沒有!
明白!這回答真是震撼,我自己都被嚇一跳。
隊長說,很好。大家都明瞭了,那麼也給大家說點別的,有什麼困難,跟我說,或者跟協理員說,我們儘量解決。然後就是,我們隊有三個新兵,八個第二年,其他士官同志們要對他們多多照顧,不要像在自己單位那樣。其他就沒什麼了,回3去稍稍休息一下,準備搞體能,也算是摸底考覈,一個五公里,負重的。回去裝好你們的背囊。解散。
預感是對的,這真不是個好地方,我內心的糾結已經開始了,想着兩週後走人,不然不知道要被整成什麼樣,可是兩週就回去,連長肯定要發飆的,不知道連長要怎樣處理我,唉,留也難受,回也難受,早知道就堅決一點,把這個機會讓給副班長了。陳驍回到寢室就開始叨咕,對隊長的做法表達了不滿。在他看來,既然要負重考覈,之前大費周章地整理內務簡直就是浪費時間了。我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只是不能這麼說。
揹着背囊跑步實在難受,越跑越邁不開步子,只是還沒有人落後,我也不敢放鬆,而且一旦放鬆了,再想鼓起勁來就難了,只得咬牙堅持。在我看來,狙擊手多練練瞄準跟射擊就行了,幹嘛還把體能看得這麼重,實在不能理解。
一趟跑下來,花了22分鐘,最快的只花了19分多,我想着是哪個牛人,揹着背囊都甩了我一圈多呢。很快,我就知道了是摩步旅的那個新兵謝小貴。人看起來瘦小,猴子一樣,一看就是能跑的主,精幹的很。在集訓隊這段日子裡,他給我的印象深刻,他對待什麼都是那麼認真,從來不抱怨,讓幹什麼都乾的很利落的一個人,他時常讓我想起建兵。在瞄靶的時候,他就趴在我旁邊,我見隊長離我們遠遠的,就問他,小貴,你來之前打靶了嗎?
小貴說,打了,三個滿環,嘿嘿。你呢?
我說,我沒你那麼厲害,兩個49,一個48。
小貴說,不錯了。你戴着眼鏡都能打這麼好呢。你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噢。
我說,沒事沒事。我們當時都沒說是爲來這裡而進行的選拔,如果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該那麼認真打了。
小貴說,怎麼,你覺得這裡不好嗎。人生只能當這一回兵,要當就要當最好的,我班長說,等我來了這裡,一定要比在連隊更能吃苦,好好磨礪自己,爭取能夠去到那個未知的單位。
我說,都未知了,你怎麼知道那裡好呢。
小貴說,既然都是挑了再挑,那肯定是往好的地方送啦。我相信,在那裡會有更多的強人,強人越多,越能激發我的鬥志。我班長說了,既然我這麼想了,就要義無返顧地去做,不要在意別人怎麼想,只要肯下功夫,遲早都有回報的。
我說,難道你捨得離開你的連隊,你的戰友,你的班長?
小貴說,我班長說了,遲早都要分開的,在部隊,戰鬥力在前,感情在後,既然有能力做到更好,那就要放得下感情的羈絆4。
我說,看來你是抱着不回老連隊的心態來的啊。
小貴說,我班長說了,兩個月後還見不着我,就是最開心的,說明我做到了。如果回去了,那也是好的,又能和大家在一起了。也就是說,留下跟離開對我而言都是好的。你呢。
我不好意思把我猥瑣的想法告訴他,如果有第三個人知道了我們的想法,那肯定會覺得如果打起仗來,我就是逃跑的那一種。其實也沒錯,還沒打仗呢,我就已經想跑過一次了。
我說,我能力素質太差,成不了大氣候的,能夠進入這集訓隊對我而言都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我看你就覺得你行,各方面的素質都很強,而且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呢,以後必定是個強人。
小貴說,我班長說了,這些都只是先天條件好而已,想要更強還是要付出很多的努力的,靠着這些先天條件吃老本也是成不了事的。所以我絲毫不敢放鬆對自己的要求,一定要做好。
小貴的認真讓我敬佩,更想起了同樣認真的建兵,相比之下,小貴更有股倔勁,而且有點憨厚,想法很簡單,不然也不會跟我說話時十句有九句是他班長說的。接下來的日子也證明了他自己說的話,不過短短一個星期,他的成績已經是全隊的一枝獨秀了。隊長很賞識他,常常會跟他開開玩笑逗逗他,他自己感覺不到,還是一股子認真勁,特別逗。
一週下來,陳驍更加悶悶不樂了,看不懂爲什麼,我也懶得去過問,反正他看我也不是太順眼,何必去遭他不待見呢。不光是我懶得搭理他,步兵營其他幾個士官也懶得搭理他,圍坐在一起玩牌,留他一個人伏案寫寫畫畫的。只是這個時候,他都不忘記使喚我去服務社給他買水,我很不情願,但也不想去招惹他,就叫上楊敏跟我一起去了。
楊敏說,你們連的那個陳班長看起來不咋地。
我說,我只能說我慶幸在連隊我跟他不是一個班。對了,你到這裡來有啥想法啊。
楊敏懶懶地說,我能有啥想法,該咋過咋過唄。
我說,你是想成爲留下的還是走的。
楊敏說,讓我走我就走,讓我留我就留,懶得去想那麼多。
我說,你倒是隨性啊。一點上進心都沒有。
楊敏說,你當我是謝小貴呀,他天資好,又肯努力,有自己的方向,我是迷茫啊。
我說,有啥可迷茫的,日子一天天過,沒個目標可不行。
楊敏說,那好吧,你看,來了都一週了,除了搞體能就是瞄靶,要不就是打靶,噢,有時候還去幹幹活兒,喏,我手就被那鋸齒草劃了三道口5子。這個破地兒,什麼不種,種鋸齒草,有毛病。唉,話說回來,你有啥想法呢。
我說,回連隊。在這裡幹啥,真沒意思。不過只兩週就回去,實在不好交差,所以怎麼也得多呆兩週吧,只要不是第一批走的,回去怎麼都有說法,而且咱是第一年,就更不會被說太多了呢。
楊敏一臉鄙視地說,我怎麼感覺你比我還沒上進心。
我說,掃興。到了,買東西了。
這裡的服務社跟營區差不多大小,物品也還算齊全,我也樂得多待一會兒,當然,這主要是因爲集訓隊的服務社的小姑娘比營區服務社的那個好看很多,外形乖巧,說話也很甜美,標緻得很。想來在部隊能夠常常見到的異性也就是服務社的小姑娘了吧。我看得神往,難怪在回去的路上楊敏說我**了,死盯着別人看。這也沒辦法,有時候本能是很難控制的,再說了,他自己不也看得出神麼。像這樣不能自制的情況應該會越來越少了,畢竟我要比他們都大呢,不會再想他們情竇初開那般收不住。
半夜,緊急集合哨吹響,還好有了上次凌晨四點被拉起來的經驗,我驚醒後,迅速穿戴好,裝好背囊出去列隊。不知道是幾點,反正月光正濃,照得清人的臉龐。等人員都集合完畢後,隊長說,第二週,第一個科目夜間瞄靶,爲了能更好地鍛鍊大家,就和緊急集合結合起來了,等下回去放好背囊,取槍,去靶場,瞄靶。
我看了看時間,才凌晨兩點,睡意朦朧,哪有什麼心思瞄靶,我只想着等下瞄靶的時候小憩一會兒。裝好夜視鏡,就那麼趴在草地上瞄靶了,我佯裝瞄靶的樣子,閉目養神起來。不是我不好好瞄,實在是太困了,尤其等到了四點半還要去站崗,也就是說這個晚上只睡了四個小時不到,儘管沒有打破根生那衰到家的不到三個小時的記錄,卻也是倍感煎熬。
突然,感覺肩膀被拍了一下,我扭頭一看,是楊敏。我說,你嚇死我了。
楊敏說,怎麼,嚇什麼,看你那樣子我還以爲你睡着了呢。
我說,是在睡來着,我都困死了。
楊敏遞給我一個玉米腸說,喏,給你,剛纔聽說要瞄到四點,還好我拿了些吃的來,墊墊肚子。這纔是一天的開始呢。
光想想就很疲倦了,現在才三點,還要等上十七個小時才能睡覺,真怕自己身子吃不消啊。我哪有那般的鋼鐵意志。不過不管怎麼感嘆抱怨也不能改變事實,只能一點點地熬唄。這樣想了,我趕緊把玉米腸塞到嘴裡。剛嚼兩口,我想起了小貴,便又向楊敏討要。楊敏說,你以爲我像你一樣沒心沒肺的,我早給6他啦。
我說,都在瞄靶呢,你咋給他的,他在哪?
楊敏說,在我旁邊。
我仔細瞧過去,果然是小貴,楊敏不說我還不知道呢,他正聚精會神地瞄着,絲毫不受我們影響的樣子,因爲我看到他身邊放着玉米腸,他都沒有裝兜裡或者吃掉。真是少見的認真了。讀大學的時候也沒見過有幾個人能認真到小貴這種程度的,絕大多數人都是有懶絕對偷的,我在那個時候就已經習慣了隨波逐流,不突出不落後,永遠不要做醒目的那個人。
這個科目只是開始,之後就不停地嘗試各種環境條件下的瞄靶跟射擊,越是迫近週末越是氣氛緊張,誰都不想第一個走人,再如何說都要揹着恥辱的。然後是傳言週末的考覈就是隨機挑選訓練過的環境進行射擊,成績差的就走人了。所以,哪怕再不想呆,也要抓緊訓練了。我也第一次開了眼,進行了各種環境條件下的瞄靶,高溫啦,煙塵啦,叢林啦,水中啦等等,有時候我都懷疑這簡直就是特種兵的訓練了。這話被陳驍聽見後,被他很是暢快地嘲笑了一番,意思是我連當個兵的夠嗆還妄想特種兵。我十分不理解他爲何這樣敵視我,我又沒有招惹他,如果真要說招惹的話,那麼就是我動手打了他手下的兵曹虎。不過,他自己不都罵曹虎是廢物麼,我又想起班長說過,自己的兵可以打可以罵,但絕不容忍讓別人打罵的。我只能想着是我揍了曹虎讓他不痛快了。
週末的考覈很殘酷,有時候得看運氣,我就不能在高溫下射擊,溫度高了,我的眼鏡就要起霧氣,什麼都看不見了,如果抽到高溫下射擊,那麼我就只能自認倒黴了。隊長不這麼認爲,他覺得很公平,在他看來,一個狙擊手是能在各種情況下射擊並且命中的。我只能說,他太看得起我們了,選拔都還沒有結束,他就認可我們是狙擊手了。
我的運氣還算好,抽到的是煙塵條件下射擊。只要眼鏡不被遮蓋,這種條件下還是能行的。到了晚上,公佈成績,我幸運地留下了,儘管只打了38環。我所關心的是小貴和楊敏的成績,還好,他們也列在了留下的名單中,小貴依舊出色,在對移動目標射擊過程中,打出了滿環。楊敏則在高溫條件下打出了42環。
兩週之後,我心裡踏實了不少,之前的緊張氛圍少了一大半,楊敏也跟我一樣,沒有那麼上心了。我只是想着隨便打發打發着差不多就回去了。不知道是因爲我這樣的想法讓人不痛快還是因爲我有了這個想法而顯得太懈怠招人反感了,陳驍明顯地開始針對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