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
“過去,因爲資金緊缺,國家對教育和醫療保健的投入,確實不足,存在着很大的缺口。小學,初中,高中,中專,中技乃至大專,大學,研究院,不要說相對數值很低,就算是絕對數,也不算多。
高端領域和高科技學科,和西方發達國家相比,更是有很明顯的差距。不解決這些基礎設施的問題,我們在教育領域,科技領域的競爭力,確實比較弱。醫療保健領域的情況,同樣如此。基礎設施嚴重不足,技術力量相對落後,這是客觀事實,誰也不能否認。但是否因此就必須對這兩個領域進行翻天覆地的改革,我看,必須要慎重,要多方論證,不能太急迫。因爲一旦改下去,亂了,再想要改回來,難度就大了。”
劉偉鴻斟酌着詞句,緩緩說道,臉色凝重。
賀競強微笑說道:“劉局長,改下去也不一定會亂吧?不亂,那就用不着改回來。”
“一定會亂。”
劉偉鴻毫不猶豫地說道,語氣十分肯定。
賀競強有點不以爲然。
這個劉二,比他還固執,縱算在洪老總面前,也是用這種毋庸置疑的語氣說話。
“平原不過是剛剛開始嘗試,就已經出現了這種苗頭。根據我們的調研瞭解,單單一個平城區第五小學,實行變更之後,各種學雜費的收取,就比上一年翻了好幾倍,第五小學有五六十名困難家庭的子弟,交不起這個學雜費。這還只是小學,還只是剛剛開始改,推而廣之,將全市的小學,初中,高中都算進去,會有多少貧困家庭的孩子,上不起學?市區已然如此,郊區,農村的情況,只有更加嚴重。隨着改革的深入,收費的額度,只會越來越高。可以想見,上不起學將成爲一種較爲普遍存在的現象。這已經不是純經濟領域的問題了,而是政治領域的問題,關係到民心向背,關係到我們黨的執政基礎和執政地位是否穩固。不能不慎重對待。”
劉偉鴻隨口將平原的實際情形點了出來。在賀競強擬定的那個報告之中,對平原市教育改革和醫療改革領域存在的一些問題,做了必要的“美化”處理,沒有像督察局原稿那樣直接,尖銳。
這個劉偉鴻能夠理解,畢竟賀競強是平原市長,這兩個改革是他到任之後才搞起來的,賀競強不可能自己將此事描述得一團糟,惡劣不堪。賀競強同意寫這個報告,已經是對劉偉鴻做了極大的讓步,心中不知如何憤懣呢。
封偉鴻自也不能過爲己甚。
如今當着洪老總的面,賀競強“翻供,”劉偉鴻就不會客氣了。
賀競強臉色平靜,看不出有何情緒。
一直凝神傾聽的方黎忽然說道:“劉局長,第五小學的情況,會不會是個別現象?根據平原的報告來看,第五小學的校長和財務主任相互勾結,隨意加大收費的尺碼,中飽私囊,是兩個壞分子,已經被市裡處理了。其他學校的情況,是不是不至於如此嚴重?”
賀競強的報告裡確實是這麼寫的。鄭曉燕當面“告御狀”之後,平原市教委和平城區教委隨即對第五小學的謝校長和郎主任進行了調查,發現他們相互勾結,有貪污情狀,已經將兩人撤職查力。
劉偉鴻搖搖頭,說道:“第五小學的情況,特別嚴重,但其他學校,根據我們調查的情況來看,也只是在程度上略有區別,沒有本質上的不同。關鍵在於,這個增加收費的文件一出,就如同打開了一道閘門,讓所有學校都有了加收費的依據。我們也應該看到,目前我們很多的政府運作方式都是不透明的,政府有什麼夾件,國家有什麼法律法規,多數情況下,羣衆並不瞭解。所以存在監督上的盲區。誰也不能保證,第五小學只是一個特例。根據我們近幾年反腐敗的情況來看,腐敗分子簡直是前赴後繼,奮不顧身。而且,一旦學校實行開放式收費,就沒有上限了,各種各樣的名目都會出現。到時候很多地方政府的負責同志嚐到了甜頭,只怕會更加控制不住,政府不但不對教育產業投入,反倒將其變成一個收費的工具。羣衆的負擔只會越來越重。”
方黎笑了笑,說道:“劉局長,學校收費增加了一些,但是政府也放下了包袱,可以集中財力物力投資基礎建設,投資大項目,拉動地方經濟的增長。隨着經濟的高速發展,羣衆的收入也會持續增加,相對而言就,羣衆在教育上支出總的比例,應該不會有太大的變化吧?”
方黎這個話,可以看作是在幫着賀競強,向劉偉鴻提出質疑,但也可以看作是方黎在配合劉偉鴻,讓他將想要陳述的內容,全都說出來。甚至個別地方劉偉鴻想得不是那麼周到的,方黎也在提醒他。
洪老總特意將方黎留下來,或許就是讓他起到這個作用。畢竟洪老總不能總是向兩位年輕晚輩發問,未免有失身份。
“還是會有很大的變化。因爲物價的上漲,基本是全國均衡的,經濟高速發展,必定會弓發一定程度的通貨膨脹。通貨膨脹的比率,全國基本一致。而各地經濟發展的速度卻很不一致,甚至相同的地區,不同的職業,不同的人羣,收入增長幅度都會有很大的區別。或許一部分逐漸富裕起來的羣衆,可以承受教育費用的上漲,但肯定也有一部分羣衆跟不上。作爲政府,我們不能只看平均數據,而是必須在民生領域更多地考慮低收入羣體,也就是弱勢羣體的承受能力。儘管絕對公平是不存在的,但在同一個國家,必須想方設法實現相對公平。羣衆對政府的信任度纔不會持續下降。如果按照現在這個模式搞下去,教育行業完全放開,用不了太久的時間,教育支出將成爲相當一部分羣衆家庭沉重的負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就是在實行精英教育了。小部分富裕家庭的孩子,能夠享受到大部分高端的教育資源,而大多數不太富裕家庭的孩子,從一開始就處於明顯的劣勢。”
說到這裡,劉偉鴻略略頓了一下,喝了。水,隨即繼續闡述自己的意見。
“就好像我們的鄰居印度,他們搞的就是精英教育。婆羅門和剎帝利階層,享受高端的教育,享受大量的資源,造就了一批精英。但全國絕大部分羣衆,依舊生活在貧困線之下。
對於一個擁有八億人口的國家而言,一兩千萬的精英人士,無論如何都支撐不起整個國家的發展。國家要發展,要富強,必須堅持我們當初的理念共同富裕口沒有了這個基礎,國家的發展就只能是畸形的。與我們準備實施教育改革的初衷,也會背道而馳。我們實施教育改革,是因爲資金不足,教育資源不足,普及率偏低,希望通過民間的參與,加收費用,全民辦學,從而提高教育資源的普及率,讓更多的家庭,更多的孩子都能享受到良好的教育。但實際操作起來,就會變成精英教育模式。歸根結底,是全國絕大部分不富裕的家庭,一起掏錢,改造我們的教育體系,增加高端教育資源,而真正能享受到這些資源的,卻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而是富裕家庭的孩子。這就成了一個悖論。”
“教育的不公年,將會成爲許多社會矛盾之中極其突出的一個環節。因爲每一個父母,都很愛自己的孩子,對自己的孩子寄予極大的希望。當不公平的現象,發生在孩子身上,勢必引發父母的嚴重不滿。同時,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孩子,會進一步繼承這種不滿的情緒。用不了多久,最多一代人的時間,這種矛盾就會充斥整個社會基層,從根本上毀壞我們國家的基石。”
劉偉鴻斷然說道,神情十分懇切。
這不是危言聳聽,這是劉偉鴻腦海中真切的記憶,來源於另一個平行世界的現實。教育不公平,教育腐敗,引發了無數的社會矛盾,而且不滿的情緒,還在進一步的積累。
“所以,我認爲,教育改革不能單純從經濟角度來看待,必須更多的從民生角度,民心角度來考慮。國家克服暫時的團難,持續加大對教育領域的投入,持續改善教育資源,擴大普及面。讓全國各地的孩子,都能享受到應有的資源,這纔是長久之道。這麼做,或許在一段時間之內,會增加國家與地方財政的負擔,甚至會非常困難。然而這些困難,理所當然是我們政府應該來承擔的。政府不能只圖自己輕鬆,把負擔轉嫁到羣衆的頭上去。不管怎麼說,政府的承受能力肯定要遠遠大於個體的承受能力。這也是政府的基本職責。就好像戰爭時期,軍隊不犧牲,勢必就要犧牲羣衆。現在也是一樣,政府不承擔壓力,壓力就肯定要由羣衆來承擔。這不可取!”
劉偉鴻直截了當地說道,沒有絲毫的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