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組並不急着與書記縣長見面,更不急着與他們談。組長說,他們要全面瞭解情況後,理出了思路再與當事人談。他草擬了不下二十個鎮和部門單位,說要跟每一位鎮委書記和局長談,。他們分兩個組,每組兩人,跟每個談話對方都談得很認真,一個上午或下午只能一個人,擺出非要談深談透的架勢。
扳指一算,一星期之內,調查組的工作未必可以完成。
有人說:“這就是人大的工作效率。平時,他們閒得沒事幹,好不容易撈到點事幹了,還不慢火煲湯。”
有人說:“慢火煲湯才能煲出味,才能瞭解真實情況。”
有人說:“搞來搞去還不是利益之爭,書記跟縣長爭利益,部門單位與部門單位之間爭利益。”
後面這話說到了點子上,所有的一切矛盾和分歧都是因利益可起的,比如林副市長,沒有多少利益,便退避三舍,呆在一旁看熱鬧了。
商業局長與調查組談話時,開始還有些小心翼翼。
在官場混了那麼些年,還有不知道這種調查的性質嗎?雖然,公安局長打過招呼,這次與以前不一樣,更注重事實,他還是將信將疑。書記與縣長之爭,吃虧的還不是縣長,調查組想要調查的還不是縣長的問題,自己才那麼傻實話實說。
“改革開放非常好,邊陲鎮的模式有利於當地的發展。”
組長問:“談點具體的。”
他就說,如果,不搞走私貨,誰也不會跑到那邊去消費。試驗區嘛,有時候採用點非正常手段也無可厚非,否則,也不能稱之爲試驗區,也辜負了那麼一塊金字招牌。
“當然,我們商業部門未必要生搬造套,更不能明目張膽搞走私賣鹹水貨,但突出特點,推銷具有地域特色的商品,卻是值得借鑑的。”
商業局長如數家珍般板着手指數着興寧縣的特色商品,比如農副產品,手工藝商品。
“你對邊陲鎮的發展模式是認同的?”
商業局長遲疑了一下,說:“縣委的決定嘛!”
他不能說認同,這一認同,搞走私賣鹹水貨不就與你有關了?
“縣委不會同意走私賣鹹水貨吧?”
商業局長忙又說:“試驗區的決定。”
“沒有你商業局長的認可,他們應該不會擅做決定吧?”
商業局長“嘿嘿”笑,說:“我算得了什麼?試驗區主任掛着縣政協副主席職務,我是在他領導下的,哪需要我認可。”
“你是主管部門啊!”
“不是改革嘛!不是試驗嘛!一些舊觀念,舊作法在那邊不管用。”
組長很老道地說:“從你的口氣裡,我感覺得到,你並不滿意他們的作法?或者說,對他們這種不徵求主管部門意見的作法有看法。”
商業局長連連擺手,說:“沒有,沒有。你不要誤會了我的意思。”
組長的臉繃緊了,說:“我希望你能說真心話。我們這次來,希望聽到大家的心聲。縣長對邊陲鎮的作法是有看法的,書記與縣長分歧和矛盾的根源主要在這裡,而且,是長期積累下來了。”
“這個我不清楚,真的不清楚。”
他纔不會那麼天真,各種各樣的調查見得多了,哪一次不是要說真話,但又有幾個人會說真話?
組長開始開導他,保證這次談話不會外傳,更不會向書記或者縣長反饋情況。他們的談話只對市委負責,他們回去後,也不會向市委彙報具體談話人的情況。他們要的是意見,而不是誰提的意見。
他要商業局長相信他,他不是走過場,也決不會讓那些假借改革之名推行資本主義那一套。他說,許多人對邊陲鎮的模式是有看法的,不僅興寧縣,就是市裡也一樣。他就是其中之一。
他要商業局長要以一個共產黨人的覺悟對組織負責,對他主管的部門負責,對地方發展負責。
商業局長被他的苦口婆心感動了,一點點地向外吐露他的不滿,到後來,就考慮藻詞了,想到什麼說什麼?甚至把他們幾個局長聚會聽到的信息和盤托出。
組長在草擬名單時,並沒考慮到海洋水產局,按他的理解,那個局管的是漁民,管的是海洋捕撈,旅遊區只是海灘項目,應該是無關的,經商業局長一說,便多增加了一個談話對象。
海洋水產局長沒有兜圈子,一接到要自己去談話,就打電話給商業局長,問他都談些什麼內容?問調查組長什麼一種態度。商業局長不管自己是不是上了組長的當,既然自己說了真話,便也想他說真話,如果,被打擊報復,也有個伴兒,於是,把組長誇了一通,叫海洋水產局長有什麼苦水儘管倒,那是一個好領導,非常同情我們的處境。
邊陲鎮仗着試驗區的牌子,仗着縣委書記的支持,不管各職能部門的感受,我行我素的形象逐漸凸顯出來。
“一個三十歲不到的年青人,任鎮委書記不到一年,就當上了政協副主席,憑的是什麼?還不是靠岳父老李穿針引線,還不是靠旁門左道被到縣委書記親睞?這種年少得志的人,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
公安局長大膽說出心裡話。
他反映的情況,更讓組長觸目驚心。
——不注重公安建設,黑社會猖獗。
——藐視事實,干擾公安正常工作,阻撓警察查案。
“有人說,我們偵查周鎮的死亡案,沒有與縣委保持高度一致。我覺得,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什麼是與縣委保持一致?弄清事實才是真正的一致。做爲一名公安幹警,發現案件有疑點,就像消防隊員看到火情,可以袖手旁觀嗎?縣委可以看見火情不讓消防隊員救火嗎?縣委不是一個人的縣委,不是老李的縣委。”
他沒敢提縣委書記。
“老李爲什麼時候那麼做呢?”
公安局長說:“如果,你知道張建中是老李的女婿,你就清楚他的動機了。”
——鎮長嫖娼死亡,書記能開脫責任嗎?何況,邊陲鎮又發生了那麼多事,一件件都是大事特事,何況,邊陲鎮無視各職能部門,追求一種畸形發展。
——老李大搞欺上壓下,硬要把周鎮樹爲典型,老幹部都看不下去了,通過各種關係,冒險在報紙上發表反對文章。書記爲什麼發那麼大的火?就是因爲縣長支持了那些職能部門,支持老幹部。
組長的思路又理清了,這是一條線,這其中,牽扯到三個人,張建中、老李、縣委書記。這是一個小集體,在一些人眼裡,他們敢於大膽嘗試,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績。這些人明顯是站在這三人一邊的,對周鎮死亡真相一概搖頭不知。
另一撥人明顯支持縣長,認爲邊陲鎮的發展是一種畸形發展,認爲把周鎮樹典型是某些人想掩蓋自己的責任,甚至擔心周鎮死亡真相一旦公諸於衆,會更加激起大家的憤慨。
縣委書記曾試圖與組長溝通,希望瞭解調查的進展情況,組長卻跟他耍太極,只說好話,不吐半點實際內容。也曾要縣人大主任探探他的口氣,那主任也很無奈地說,我也插不上手。每次談話,都不讓我們的人蔘加。
第一次遇到不與當地黨委配合的調查組。
“這說明了什麼?”縣委書記自問自答,“說明他不相信我們,說明他們收集到的情況對我們不利。”
如果,有利於你縣委書記,可以判斷這次事件對你仕途沒有影響,還會不向你透露點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