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華鳴的不乾脆,潘寶山顯得極其爽快,他一拍華鳴的肩膀,“你看,說這話可就見外了吧?”
“不不不,絕對不是見外。”華鳴看上去很嚴肅,“因爲我要說的只是猜測,而且你也不一定能接受。”
“有什麼儘管說!”潘寶山的表情很誠懇,“哪怕就是錯了,難道我還會生氣不成?”
“好吧。”華鳴聲調稍稍放低了些,道:“照我看啊,段高航那麼不顧形象的表現,極有可能是個策略,因爲他明白跟你玩深沉多是不能佔上風,所以就來個近乎返璞歸真的做法,讓你覺得他的水平就是那麼‘原生態’,而且還能不知不覺地麻痹你、影響你:要跟他玩,就得像他一樣粗陋。”
“哦,什麼意思?”潘寶山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時不解。
“很簡單,剛纔我說了,就是黨政班子的搭配問題。”華鳴道,“你是從基層一步步上來的,經歷很多,應該明白個道理:一般來說黨政班子不團結,影響鬧大了,最後黨、政兩邊的領導都會被邊緣化,得不到重用。你可以瞭解一下,段高航與江成鵬搭班的時候是不是這樣?按說江成鵬的脾氣之火爆,尤其是面對段高航的時候,比起你來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那段高航也應該火爆對不對?可據我所知,那時段高航也並沒有像現在這樣。也就是說,段高航現在對你的態度策略,很有可能是走了步極其深遠的棋。”
“噢!”潘寶山這才恍然大悟,“也就是說,段高航覺得已經是船到碼頭車到站,再怎麼着也沒有太大的所謂,所以見我不服帖,就故意拉我一起下水,到時弄個兩敗俱傷,最後損失最大的還是我?”
“沒錯。”華鳴道,“如果我的推測沒有偏差的話,他就是這個意圖。”
“原來段高航是大智若愚啊,如此說來,還真是老奸巨滑!”潘寶山有點後怕地吸了口冷氣,搖了搖頭,道:“姜,到底還是老的辣。”
“看上去就老奸巨滑,很可能是裝的,肚子裡可能根本就沒貨。而恰恰是那些看起來沒腦子的人,纔是真正的陰謀家。”華鳴道,“你啊,是疏忽大意了吧?”
“的確如此。”潘寶山嘆道,“道理我懂,就是沒用於實踐。”
“好了,老弟你明白就好。”華鳴道,“今天晚上,我就代表組織,找你跟段高航進行一次特殊的談話。”
“嗯,我有準備。”
“到時我會根據場面進行思路調整,所以現在也沒法跟你說什麼。”華鳴笑道,“反正你放心,在保證大方向不變的前提下,傾向性肯定是存在的。”
私下談完,潘寶山立刻回去,華鳴開始給省委辦公廳去電話。
辦公廳接到通知後,分秒不差地彙報給段高航。
段高航稍一思忖,自己帶人去接華鳴,並不通知潘寶山。
這情形在華鳴的預料之中,所以見到“獨自”前來的段高航並不感到奇怪,而且還表現得極其自然。路上,段高航問他此行所爲何事,他也沒有避而不談,不過只是說是有關領導班子的團結問題,具體情況等回去找到潘寶山時詳細再說。
段高航一聽就明白了個大概,笑了笑,也不再問。
到達省委大院,剛好到了晚飯時間。爲了讓氣氛輕鬆些,華鳴笑着說天氣太冷,主動提出要吃個小火鍋,熱乎熱乎。段高航自然是高興的,馬上吩咐了下去。華鳴又說,吃完飯還有事,一切從簡,就不要找人陪了。
就這樣, 段高航一個人陪着華鳴和隨來的幾個人,吃了頓小火鍋。
六點半多,用餐結束。段高航送華鳴到休息室,飯後半小時靜修是少不了的。
此時,小會議室內的佈置已經結束。
七點二十分,潘寶山來到會場。段高航和華鳴已經坐在那兒了。
“都齊了,就我們三個人。”華鳴笑了笑,“也不客套,直接開始正題。”說完,他拿出舉報材料放到段高航面前,道:“你們看一下,是否屬實。”
段高航先看,直皺眉頭,而後丟給潘寶山。
潘寶山沒有計較段高航的態度,探身拿起了材料看了看,也拿出一副直皺眉頭的樣子。
“應該沒什麼疑義吧。”華鳴又開口了。
段高航和潘寶山相互望了一眼,都沒說話。
“現在是關起門來說話,主要是傳達組織的意見,你們都不要有什麼顧慮。”華鳴此刻表現得嚴肅,“既然你們不說,那我先說兩句,組織對瑞東近年的發展持肯定態度,但近來在一些細節上,要注意分寸,主要是兩點:第一,人事變動比較頻繁,涉及的層面也比較高,這對班子和中高層幹部的穩定工作有很大沖擊,所以,你們要高度重視;第二,要注意工作作風,尤其是在班子主要領導的團結上,你們做得有欠缺。”
“華部長,我虛心接受組織的批評和建議,但有兩點要解釋一下。”段高航作爲省委書記,在這種介於正式和非正式的會談場合,也要有相應的表現,得帶頭表態,“首先,人事變動問題多是出於內因,當事幹部的自身出現了問題,當然了,內因是不是由外因引起、什麼外因引起,那個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我是沒法知道的。其次,我跟潘省長的團結問題,也要實事求是地說,不能迴避,確實存在這樣或那樣的毛病,影響很差,具體的原因嘛,我不想多說,也沒法說。”
潘寶山聽段高航這麼一說,有點想把問題嚴重化的意思,於是緊接着說道:“華部長,我也有幾句話要說說。剛纔段書記也講了,近期人事變動頻繁,是內因,確實如此。長期以來,不少幹部不注意廉潔自律,違法亂紀之事一大堆,處於目前的高壓環境中,難免要出事。這一點,我持贊同態度。不過,至於團結的問題,我倒不怎麼認同段書記所說的,因爲他沒有把問題的根源說清楚,我和他之間的分歧,全部都集中在工作上,並沒有半點私人恩怨。”
“我沒有說不是集中在工作上啊。”段高航歪起了腦袋,眼光中充滿了挑釁。
“好了,你們平和一點好不好?”華鳴道,“雖然開始我說不要讓你們有什麼顧慮,但也不能不注意形象,這會說的就是這個問題!”
“潘寶山在搞先入爲主,我還沒把話完全說完,他上來就對我持否定態度。”段高航好像很氣憤,“華部長你說,我跟他還怎麼搭班工作?”
“段書記別急,說到工作,其實組織上正是考慮了你和潘省長的分歧、爭論,都是從工作層面出發、又回到工作上的,所以纔有了我找你們談話這個環節。”華鳴板住了臉說道,“組織的意思是,從現在開始,你們要保持克制,要心平氣和地就工作上的分歧交換意見,多加強溝通。畢竟瑞東政壇近一段時期不是太平靜,上面不想擴大影響,但是,也不會坐視不管,就看誰仍舊我行我素。”
華鳴把話說到這裡,已經很明白了,既往不咎,面向未來,誰再冒頭就動誰。
這麼一來,段高航暗暗叫苦。
苦從何來?
沒錯,段高航與潘寶山之間矛盾的高調激化,就如同華鳴的分析,目的就是想在無形中將潘寶山和自己捆在一起,自己風燭殘年怕什麼?他潘寶山是風華正茂!可是現在,形勢有了變化,變得對潘寶山有利了。如果不及時調整計劃,不但誘導潘寶山不成,反而還會讓自己掃地走人,那不是給潘寶山得了大便宜?
“華部長,其實我之所以着急,說到底還就是爲了工作。”段高航馬上換了態度,他知道這很假,但場面上需要,都心知肚明,“從國際形勢上看,我們國家的發展面臨着種種壓力,充滿挑戰,大省瑞東,自然要有自己的擔當,要充分抓住機遇趁勢而上,不說做到最好,但要做到更好。所以,工作中難免着急了些,在與潘省長的溝通上顯得生硬了點。”
潘寶山一看段高航開始變風向,也忙跟上了話,“剛纔段書記說的情況,和我是一樣的,對瑞東的大好發展形勢,我可能過於急躁了,而且也沒有進行很好地自制。”
“你們能這麼說,非常好,這也正是組織上願意看到的,就此,我也不多說了。”華鳴點起了頭,道:“此外,在人事變動上,組織上的指示沒有商量的餘地,儘量保持局面的穩定。”
“嗯,一切從維護大局的需要出發。”段高航很乾脆,“這一點應該能向組織保證,在沒有特別的情況下,瑞東領導幹部在人事變動上將力求平穩。”
段高航這麼一說,潘寶山立刻想到了辛安雪和萬軍,一定程度上講,他們兩人的職位將不會有任何變動,但是,立場會不會發生變化?
這一點,段高航也想到了,而且他很快就得出了結論,辛安雪和萬軍雖然繼任常委,但在表態上,肯定相當於廢人,而且廢得比洪廣良、郭壯和龔鳴都要徹底。
如此狀況,有利還是有弊?潘寶山和段高航各自瞬間琢磨開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結論:誰主張,誰不利;誰反對,誰有利。
沒錯,常委表決要人數過半,辛安雪和萬軍鐵定的棄權票,將增加任何持主張立場一方的壓力。
潘寶山頓時壓力倍增,他想到了遷省會一事,如果在常委會上都通過不了,又怎麼能遞交中央申請?
不過,這會兒還沒有過多的時間考慮這個問題,潘寶山笑了笑,表態道:“下一步,我們瑞東將對幹部的思想工作進一步加強,從最大程度上消滅由內因引起的變動。”
“那就這樣吧,時間也不早了。”華鳴看了看手錶,“還有個任務,明天上午你們要召開常委民主生活會,會上,希望你們擺正態度,讓大家看到你們現在和今後的狀態。而且,我要做好會場記錄,回去要彙報的。”
其實時間不算晚,還不到九點。
段高航回去後心緒極其不定,他沒想到局勢會這麼變化,看來要調整以後的策略了,和潘寶山之間的鬥爭,從形式上要發生根本改變。
如何改變,需要時間謀劃,從長計議,眼下,是要把明天的民主生活會開好,說什麼、該怎麼說,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