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良心說,何保華對油頁岩項目,還是相當感興趣的,這裡面涉及了很多工業控制的內容,而且難得的是,有不少課題,可以從實驗室階段,進入到生產應用階段。
不過遺憾的是,何所長是做學問出身,性格也不討喜,在黃家的發言權很少,存在感也不強,甚至還趕不上他的女兒何雨朦——當然,這主要是他自己也不去爭。
所以對於北崇想搞的油頁岩項目,他是願意支持的,可是在家裡根本就遞不上話,只能坐視北崇自己爭取——事實上,他的老泰山在幫着爭取,能力比他大得多。
何所長的返程機票訂在明天,今天聽說陳太忠想談這個,兩人就約在個茶社坐一坐——天底下巧合的事情真不少,何所長選的是海潮大廈的茶社,因爲這裡檔次比較高。
兩人正聊得興起,陳太忠居然接了這麼個電話,他想一下才發問,“啓斌老哥,這方清之跟你是什麼關係?”
“他是戴主席的朋友,”王啓斌低聲回答,自打從幹部二處處長的位置調離之後,他的心情一直不是很好,一般場面也懶得應付,不過戴復的面子,他不能駁。
“那就過來吧,我在海潮大廈茶社的竹韻廳,”陳太忠掛了電話,衝何保華笑着一攤手,“組織! 部的一個調研員,才被翁康擼了處長的位子。”
“翁康這傢伙手很黑的,坑了他的老領導起家。”何保華淡淡地回答,要不說這紅色家族惹人忌憚,何所長這種邊緣人物,談起一些典故,都是信手拈來,“不過杜毅一走,蔣世方是不會看着他折騰的。”
“蔣世方肯定要上了?”陳太忠揚一揚眉毛。
“除非有天大的事情發生,”何保華端起茶杯來喝一口……
方清之和王啓斌是半個小時之後趕到的,陳太忠也是第一次見到方清之,此人眉清目秀五官端正。身材削瘦頎長舉止落落大方。眉眼間跟方應物有七分相似,如果不知道他已經五十出頭,很容易被人看做是方應物的兄弟。
“太忠主任來我家找人,我就貿然來打擾了。”方市長的話裡。有幾分淡淡的不平。
“好像我昨天就讓你找我來道歉的。”陳太忠將手裡的茶杯放下,又看一眼王啓斌,“啓斌老哥。戴復跟你怎麼說的?”
戴復能跟我說什麼?王調研員心裡有點微微的無奈,我都已經從二處處長調整爲調研員了,在很多人眼裡變得沒用了。
不過他的調整,是組織部內部調整,是翁康一手就能決定的,所以這件事情上,他不能怨戴復——蔣世方都不好發話:他也不能怪陳太忠見死不救——小陳都去了恆北。
下一步,蔣省長可能升爲蔣書記,可是王啓斌的結局已經定了,二五八線,他過線了,沒被調整的話,他還有升副廳的一線機會,但是眼下已經是非領導職務了,蔣書記也是無力迴天。
像戴覆被打到市工會,二線了,因爲蔣世方的迴歸,還能再回到正軌,那是因爲年紀上來得及,可是王處長的年紀……來不及了。
官場就是這麼無情,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然而話說回來,就算是錯過了,王啓斌也不想再上進了,可是他的女兒女婿還年輕,他還要考慮女兒肚子裡的小外孫,所以該拋頭露面的時候,他不能拒絕。
所幸的是,臨老結識的小陳,倒是很賣自己面子,卻也是意外之喜。
於是他苦笑着回答,“都是自己人,有話好好說,太忠你何必呢?”
陳太忠看他一眼,又看向方清之,“昨天我給你找我說話的機會了。”
“我託人去看了荊老的,”方清之面色鐵青地回答,我送了一塊和田玉過去,還不算給你面子?
“你託人看荊老,跟我有什麼關係?”陳太忠臉一沉,“我要你找我來道歉。”
“那方應物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方清之只氣得臉色通紅,“我只是他的父親,而他已經成年了,你跟他有糾葛,犯不着找我來吧?”
我擦,你不會真是這麼想的吧?陳太忠看着面前的清秀少年——中年,無語凝噎了,“他可是你的兒子。”
“我已經說了,他成年了,”方清之冷冷地回答,“從小到大,我該管的都管他了,但是他已經成年了,我爲什麼還要管?”
這是方市長內心的真實寫照,方應物是前妻生的孩子,已經成年了,而現下方市長也有了新的家庭,還有了一個牙牙學語的小女兒,他能把兒子的工作安排好,算是盡了父親的責任,至於說方應物招惹到的人——跟他有什麼關係呢?
正是因爲有這樣的認識,他昨天就不可能去找陳太忠道歉——陳太忠好惹不好惹,這姑且拋在一邊,關鍵是這跟他真的無關,一旦道歉,沒準又有什麼事情發生。
所以他就是給荊以遠上了一份壽禮,意思到了就行了,你陳太忠再不講理,總不能殃及家人吧。
可是昨天晚上,小姨子住的地方,被小混混的磚頭砸了,今天中午他的汽車也被人扎破了胎,一時間,方清之就有點頭疼了。
這些事兒是誰幹的,那不用說,方市長也會自由心證的,關鍵是,他沒想到,陳太忠居然是這麼不講理的一個玩意兒——你好歹是國家幹部,至於這麼下作嗎?
可是話說回來,這種下作手段,還真是很有威懾力的,方市長好歹是身嬌肉貴了,不喜歡這麼粗俗的事兒,萬一有個意外,划不來的。
要是沒根底的混混敢這麼搞,方市長還能考慮利用官方的力量,但是考慮到幕後指使人也是國家幹部,他就沒轍了——陳太忠是比他的級別低一點,可發動黑道混混,這不是看級別的,而是看人脈,尤爲要命的是,他不能通過級別來壓制對方。
官場裡的爭鬥,一旦用上了黑道的手段,那就不是級別壓制的問題了,比拼的是後臺和實力,而比後臺的話,他顯然不會比陳太忠更強。
總之,這件事情就很令他苦惱了,但是更令他苦惱的是,今天中午,陳太忠去了他小姨子的院子,兩輛車,兩個人。
他並不奇怪,陳太忠敢公然冒頭,只要沒有證據表明,襲擊他家的小混混,是陳太忠指使的,那一切都是白搭——人家就是有這樣囂張的底氣。
但是另一個年輕人的身份,就很讓他困惑了,方清之通過汽車車牌,小心地瞭解一下,才知道那人是鳳凰科委的主任許純良——許紹輝的兒子。
許主任的出現,讓他的僥倖心理化爲了泡影,這是動用省紀檢委的節奏啊。
當然,許純良只是許紹輝的兒子,不是許書記本人,但是他能出現在那裡,就表明了陳太忠的態度——你方某人再不識趣,我用的可就不是許公子,而是許書記了。
對於一般人來說,搬得動許純良,未必能搬得動許紹輝,這更有可能是詐和,但是方清之還是比較清楚陳太忠的能力的——惹得急了,人家能把黃老搬出來。
這絕對是警告,而不是詐和!
所以他馬上聯繫戴復,希望能跟陳太忠面談——直接找上門其實也不錯,不過他不想冒那個風險,姓陳的是出名的不講理,談判之前先下一頓狠手,那他就白白地吃了眼前虧。
他有他的想法,但是陳太忠有陳太忠的道理,年輕的書記冷笑一聲,“那我怎麼收拾方應物,你都不會過問了?”
“他已經成年了,有能力爲自己的錯誤買單,”方清之面無表情地回答。
“可是他威脅村民的時候,嘴裡口口聲聲地說,我爸方清之,”陳太忠哈地笑一聲,摸起一根菸來點燃,似笑非笑地看着對方,“這也跟你無關?”
“我確實是他的父親,血緣關係是改變不了的,”方清之嘆口氣,然後也摸出一根菸來點燃,“但我還是那句話,他成年了……我也有了新的家庭。”
“你害臊不害臊啊?”何保華一直坐在那裡默默地聽着,但是聽到這話,他禁不住插嘴,“就你這樣,也好意思說自己是個父親?”
“嗯?”方清之訝異地看這中年人一眼,心說我倆談話,你多什麼的嘴?
能跟陳太忠獨坐聊天的,當非等閒之輩,然而,方市長跟陳區長這是個人恩怨,別人插嘴實在不合適,於是他淡淡地回答,“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你這就不是爲人父母的態度,”何保華見他敢還嘴,就更火了。
“請問你哪位啊?”方清之聽得也火大,我跟你很熟嗎?
“我何保華,在京城上班,就是一普通人,”何所長居然代替了陳太忠,跟對方叫起真來,“咱們討論子女的教育問題,不說身份。”
不說身份……方清之白他一眼,“你有中年喪妻過嗎?”
“哈,”陳太忠聽得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何保華卻是無奈地咂一下嘴巴,端起茶杯來喝水。
他笑了好一陣,才顫巍巍地指着對方,“方市長這話……何所長的愛人,是黃老的孫女。”
說完之後,他又遏制不住地笑了起來——實在太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