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區長,我養魚的地方,是在平地上,地勢比較高,水太熱,”王老三見區長大人發問了,趕緊解釋,“老葉家的逆變器,我買了一個,可是隻能帶一帶氣泵,降不了水溫。”
說話間,那姓樑的技術人員就把兩條魚撈出來,丟進了一個小池子,那池子裡氧氣充足水溫也適當,“先看看能不能救過來。”
“肯定能救過來,絕對沒有別的病,”王老三當場就拍胸脯了,“好幾次這樣了,折騰到現在,我實在伺候不起了……”
一番七嘴八舌之後,陳太忠終於對這件事大致有了一定的認識。
這個王老三在養殖戶裡,絕對算是個會養的,這兩條半死不活的魚,差不多都有一斤半左右,據說家裡還有一條魚,差不多有一斤八兩。
不過他修池子的地方位置不太好,雖然僻靜,但卻高出周遭兩三米,冬天冷夏天熱,冬天的時候好說,他可以把水燒熱,儘量縮短娃娃魚冬眠的時間。
但是夏天製冷,那就沒辦法了,而且娃娃魚一旦夏眠,不但不長肉,死亡率比冬眠要高,他也不想冒這個險,所以就努力降水溫。
可是眼下進入了三伏天,又是時不時地停電,王老三直急得抓耳撓腮,他買來的逆變器能保證氣泵的運轉,但是帶不起空調來。
就算帶得起來,農用車電瓶那點電,也扛不了幾分鐘——哪怕一直不熄火都沒用。
更悲催的是。氣泵帶到水裡的空氣,都是熱氣,那相當於給水加溫呢。
所以王老三的這五條娃娃魚,最近的日子真不好過,王老三本人也不好過,最着急的時候,他跑到前屯鎮一家個人的冷庫,花錢把水凍成冰,然後再運回來。
然而,天氣熱。是四面八方無處不到的熱。家裡沒有製冷源,凍再多的冰塊也是毫無意義,如此堅持了十來天,看着自己的魚時而活蹦亂跳。時而奄奄一息。王老三覺得自己都要快崩潰了——爲了伺候這五條小祖宗。他真是夜不能寐。
他甚至賭咒發誓,明年要是還這麼停電,打死都不養娃娃魚了。伺候不起啊。
所以,當他昨天在電視上聽說,區裡按四千五一斤開始收魚了,一大早就跑過來,看養殖中心有沒有公示,看到公示之後,轉頭就把兩條半死不活的魚運了過來——不賣不行了,天兒還得熱一個多月呢,這兩條魚不死就算命大,指望長肉,那是想也不用想了。
聽他說完之後,衆人就相當地無語了,最後還是姓樑的工作人員發話,“你這個魚,這樣的狀態是不能賣的,我們儘量幫你救……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應該救得過來。”
“可是這兩條魚現在活着,你看,都有點勁兒了,”王老三指一指池子,那兩條魚確實是有了點精神,起碼努力想把身子扭轉,而不是肚皮朝天,“再說,殺了也可以賣肉的……就跟殺豬一樣。”
“這玩意兒活着和死了,價錢差太多了,”樑師苦笑一聲,“而且電視裡說了,都是要隔天才稱重的,甚至有可能隔兩三天,這個也是原則。”
這確實是原則,收購時推遲稱重,是收購活物的共識,連豬羊都是如此,就別說一斤好幾千的娃娃魚了,要不然養殖戶臨送來之前,喂上半斤一斤的泥鰍,那養殖中心收的是娃娃魚,還是泥鰍?
反正娃娃魚有標牌,這標牌是酒店宰殺前纔會去掉的,倒也不用擔心有人搞鬼。
“那我晚上睡在這兒行不行?”王老三實在不放心這兩條魚,一旦死了,一萬多塊錢起碼要縮水一半多,他必須盯着才肯放心。
樑師看一眼陳太忠,不敢回答,於主任見陳書記不做聲,就看一看羅雅平,“領導,我傾向同意他留下來……會不會違背規定?”
“我支持你的想法,農民們養點東西不容易,”羅區長點點頭。
“老三啊,你放心養吧,”直到這時,陳書記才緩緩開口,“區裡的電廠,最遲明年年初就發電了……不管怎麼說,你交了中心裡收到的第一條成魚,下一批魚苗,我出錢送你兩條。”
“我也送你一條,”羅雅平跟着發話,她面帶微笑,“你不容易,區裡也不容易,大家相互體諒……陳書記一直在爲北崇的建設默默努力。”
“反正這幾條魚養得我提心吊膽,”王老三苦笑一聲,“不過王主任您既然這麼說了,我也不能給你丟臉……一筆寫不出來兩個王嘛。”
“哈,”姓樑的工程師沒忍住,撲哧一聲就樂了,於海河等人也是拼命地忍着,忍得很辛苦。
“你不要計較我姓什麼,關鍵是區裡已經竭力在爲大家着想了,”羅雅平面無表情地發話,不過最後,她還是難以壓制心裡的好奇,“你怎麼知道我姓王?”
“你這麼年輕漂亮,又心懷羣衆,肯定是王媛媛主任,”王老三很肯定地回答。
“我還真不姓王,”羅雅平終於也忍不住,笑出了聲,“王主任還是小姑娘,我已經老了。”
“不能吧,你也是小姑娘,”王老三疑惑地看着她……
雖然王老三最後鬧了個大笑話,但是陳書記還是高興不起來,他又待了半個來小時,強調了一些收購原則之後,看到那兩條娃娃魚有明顯的好轉,才轉身離開。
發動着奧迪車,他側頭看一眼副駕駛上的羅區長,“你總覺得自己的事情重要,農民們的苦,你看到了吧?城裡擠佔一點用電,都會給農民帶來滅頂之災……北崇想要發展,還有太長的路要走。”
“其實……”羅雅平想對電力局的限電說點什麼,但是想到自家也是在城市,這話就說不出口了,最終化作長長的一嘆,“區裡建電廠的事情,我願意大力支持。”
“你支持……也起不了多少用,”陳太忠淡淡地搖搖頭。
“這最少要跟省電力局掰手腕,省局還要考慮國電公司的反應,區裡必須要依靠省地電才行,算了,說這個你也不懂,我只是想告訴你,北崇每一筆錢,都有每一筆錢的用途,你想多爭取錢,就要做通其他區長的工作,咱們區長辦公會上表態。”
“不是常委會決定嗎?”羅雅平的眉毛皺一皺。
靳毓寧的一票,能頂多少用?陳太忠摸出一根菸來點燃,他聽說了,羅區長跟靳毓寧似乎是素識,所以北崇有出現“朝田系”的嫌疑,不過他也不放在心上,陣營這種東西,可能涉及的因素太多了。
而且說良心話,他也不怕這倆聯手,吸一口煙之後,他緩緩發話,“決定就是區長辦公會來做……常委會其實就是舉手。”
“區長辦公會就可以決策?”羅雅平狐疑地看他一眼,當然,她並不反對區長辦公會可以決策,因爲那樣她自己還有一票,但是,不帶這麼小看常委會的吧?
“打個比方,你那個養殖項目,要下來一千五百萬之後,常委會一致決定,暫時借用五百萬,用於給娃娃魚養殖戶購買發電機,以保障北崇的娃娃魚存活,然後能打出這個品牌,”陳太忠嘴上叼着菸捲,一邊開車,一邊似笑非笑地發問,“你什麼感覺?”
“這怎麼可能?”羅雅平聽得登時就不幹了,她大聲回答,“這是戴帽子下來的錢,怎麼能挪用?”
“事急從權,當然可以挪用,”陳太忠瞥她一眼,“這是常委會通過了的。”
“明白了,”羅區長點點頭,大道理說再多,不如舉一個恰當的例子,想到自己辛苦活動下來的費用,會被人堂而皇之地以組織決定的名義挪用,她真是氣兒不打一處來。
她承認停電對養殖戶的影響很大,對個別養殖戶更可以說是滅頂之災,她也願意同情的關注那些人,但是她還是接受不了這個假設——不管怎麼說,這錢是我弄來的,你們替我花,這不是欺負人嗎?
所以她在瞬間就反應了過來,“你是說,經濟上的事情……該區政府做主?”
“黨委弄來的錢,黨委做主,我一向認爲,誰弄來的錢誰做主,別打北崇的幌子招搖撞騙就行,”陳太忠很隨意地回答,可那淡淡的語氣,掩飾不住他的傲氣,“區裡的錢,絕大部分是我弄來的,我這個人願意在內部講一下民主,一人計短嘛。”
“這樣也好,”羅雅平點點頭,一時間,她還真覺得這法子不錯,於是她斜着眼看陳書記,試探着發問,“那我回頭……可以向葛區長、劉區長和譚區長做一做工作?”
“這是當然了,”陳太忠面無表情地點頭,心裡卻是在暗笑,你憑什麼以爲自己做得通別人的工作?別傻了,須知給你錢多了,給別人錢就少了。
終究還是不接地氣啊。
“其實苧麻銷售上的盈利,譚區長不該有什麼發言權的,”羅雅平小心翼翼地試探,“根本不關他的事兒嘛。”
“這是整個區政府的決定,別管什麼口子不口子的,”陳太忠冷冷地回答,“你真是要這麼想的話,跟苧麻廠的老王,又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