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七八十歲老太婆的喘息那樣一陣緊接着一陣,汗兮兮的臉頰不一會就撲滿灰塵,有些上頭的沈放本就不善酒量,被這風一吹,塵土一裹,腳步漂浮着大半身子都倚在邱清荷肩頭,滿口酒氣全都呼在邱清荷耳根和脖間,弄得邱清荷滿臉通紅、身子發軟,心肝兒跳得都快從胸口蹦出來,看上去彷彿比沈放喝得還多,遠遠看過去還不知究竟是誰攙扶着誰。
這次和沈放一起去上海的事情,媽媽也聽到些風聲,纏着問了好幾次沈放的事情,話裡話外似乎並不在意沈放的年紀,還長吁短嘆地說閒在家裡都快生黴了,瞧她意思是想到廠裡頂爸爸的班,也不想想就算自己真和沈放有那什麼,他爸爸難道還能樂意見着,不用皮帶恨恨抽沈放一頓就不錯了。
遙遙瞅見廠裡紅漆斑駁脫落的大門,邱清荷是滿腦門子的糾結,打死她也不敢這樣跟沈放摟成一團往裡走,只得腳步頓了頓繞了半個圈又往回去,輕聲問沈放好些沒。
難得有這樣和邱清荷親密接觸的機會,哪怕腦袋被門夾了,沈放這個時候也不會說話,只哼哼唧唧地含糊一句,貼着邱清荷的身子微微蹭了蹭,那肌膚相接摩擦帶來的感覺無法形容,只一個爽字了得。
就這樣在二馬巷和東鋼廠之間來回走了兩趟,路旁小店的大哥大嫂們就放着電風扇不用,搬了板凳出來納涼看戲了,有相熟的至多跟邱清荷說笑兩句,不認識的要麼眼睛冒火地盯着邱清荷看,要麼聚在一塊指指點點亂嚼舌頭。
畢竟是女孩家,邱清荷哪裡受得了這個,心裡是又急又恨,急得是沈放越走越醉,兩隻手現在都摟着自己,恨的是王癩子也不知發什麼癲,竟然不讓沈放在他家歇到酒醒。
眼看離廠大門越來越近,再回頭、往前走都沒那勇氣,邱清荷啊地叫了一聲,甩手竟把沈放給扔在地上,看到沈放哎呀揉着屁股呼痛,自己委屈得卻要哭出來。
“啊,這麼快就到家了……”沈放便宜佔了個夠,還真怕邱清荷發現自己的好色用心,假裝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晃晃悠悠站起來看看四周,“咦?還沒到廠裡?怎麼感覺繞地球走了大半圈似的?”
扶着沈放一百多斤的體重走了快四十分鐘,邱清荷也是累了,乾脆不顧形象地往路邊一坐,“我走不動了,你沉得跟頭豬似的,以後再喝酒,打死我也不在旁邊待着了……”
沈放過去挨着邱清荷坐下,邱清荷往旁邊挪了挪,他就厚顏無恥地又貼過去,三番五次,直到覺着邱清荷真的要惱了,這才支着下巴望着遠處發呆。
“你酒醒了……”邱清荷覺得沈放在生自己的氣,用蚊子般的聲音說,“我回去了……”
“嗯。”沈放頭都沒擡,也不去看她。
邱清荷覺得心被恨恨紮了一下,疼得全身發冷,勉強起身站了一會,忽然用力踢了沈放一腳,氣呼呼罵道:“小氣鬼!”
沈放啞然失笑,感覺大腿外側估計肯定烏掉了,也不敢去揉,夠着身子雙手抓住邱清荷的胳膊,“怎麼了?你剛纔說什麼來着?我在想事情呢。”
被沈放拉到身邊,看他仰着頭一雙清澈烏黑的眸子滿懷柔情地望着自己,邱清荷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好容易才勉強沒哭出來,又怕被沈放發現,側過臉不無委屈地問:“你在想什麼?連我說話都沒聽見……”
沈放不得已起身,拉着邱清荷的雙手,沉沉地說道:“我在想去年廠裡發生的那起重大安全事故,兩個最主要的責任人不僅沒受到處分,反而調到市農機廠去當了一二把手,市裡也始終將這起事故捂在被子裡,這背後肯定有不爲人知的齷齪!”
想起自己爸爸也是在那場事故中去世的,邱清荷不免有些傷心難過,微微頷首也不說話,只靜靜地望着沈放,彷彿想從他尚顯稚嫩卻很帥氣的臉上看到些什麼。
“不想這些煩心的事情了……”沈放打了個哈欠,“現在滿嘴酒氣還不能回家,咱們到廠裡的球場去坐坐吧,那兒風大,也涼快。”
“嗯,不過不能太晚,我媽還等我回去幫她糊電池呢。”乘沈放不注意,邱清荷飛快將手從他掌心抽了出來,“你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着,不許你動手動腳,否則我可轉身回家了。”
沈放愣了愣,訕笑道:“剛纔摟摟抱抱都被人看戲一樣觀摩了好幾遍,拉拉小手又有什麼關係嘛!”
“不要——”邱清荷臉紅得跟熟透了的蘋果似的,忽又想起什麼來,狐疑地問,“你剛纔不會是在裝醉吧?”
“哪有!”沈放急忙往前走,邊走邊說,“我剛纔醉得可是一塌糊塗……”
氣死人了,又被這小色鬼給騙了!邱清荷氣呼呼鼓着腮幫子,腳步輕挪跟在沈放身後,心裡卻像被困在屋裡的小偷發現四周全是金銀財寶,興奮中還夾雜着恐懼。
“對了,你明天能不能到我家坐坐。”沈放邊走邊回頭。
“不要!”幾乎脫口而出,邱清荷垂下頭嘟囔着,“你爸今天看我的眼神就很古怪,中午又留我在食堂吃飯,害我緊張了一整天,到現在想想還頭皮發麻呢……”
“清荷……”沈放停下來拉着她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這件事情干係重大,比我起初想象的還要複雜,我要你去跟我父親攤牌。”
這事哪有女孩子去找男方父母攤牌的啊?邱清荷苦悶地想着,還是噘着小嘴,“不要!”
“聽話!我爸爸和姚叔叔絕不會一時衝動就拿錢給你炒股的,我得知道整件事情的來龍去沒……”沈放發現邱清荷哦了一聲眼中閃過一抹失落,也沒怎麼在意,接着說道,“我們也得弄清楚,資金到底還有多長時間的安全期,如果說隨時都有可能面臨突擊檢查的危險,那要麼把翡翠賣了先把窟窿補上,要麼就只能把股票拋掉,總之不能讓我爸爸他們處在有可能入獄的風險中!”
“那爲什麼一定要去你家?”邱清荷奇怪地問。
“最主要的還是擔心隔牆有耳,這事情爸爸他們在辦公室跟你討論,本身就有些不夠謹慎。”
“能不能不去你家啊?”邱清荷可憐巴巴地看着沈放。
“親一下還可以商量……”
邱清荷目不轉睛地盯了沈放半天,忽然撲哧一笑,扭頭就走,“我還是去你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