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期,校園暴力在港片古惑仔的薰陶鼓舞下,飛快從“單挑稱雄”的混亂狀態轉化成人多力量大的“羣毆王道”,過去只要拳頭硬就能當老大,現在拳頭硬不如關係鐵,出來混就得拉幫結派投山拜貼,否則只得一個慘字,你就真是一條好漢,也架不住他梁山人多。
要說吳晴這個人,並非不羨慕古惑仔裡面成羣結隊玩打火機的威風,可骨子還是武俠小說中獨行客的天真多了幾分,在原來的學校,他仗着曾經練過幾年,遇到什麼事情都敢出頭,沒少被高年級幾十人圍毆,直到外面社會上的真混混收到風聲主動介入,情況才發生翻天覆地的轉變,到了初三,他身旁總是跟着一大票人,囂張到了哪怕他在學校裸奔也是沒人敢偷眼去看的程度。
這開學頭一天就栽了個大跟頭,當着那麼多同學的面被人踹了個狗吃屎,吳晴心裡頭的憋屈和憤怒可想而知,之所以沒有當場爆發,其實吳晴自己也說不清楚,只覺得心口一陣陣刺痛,怎麼也想不明白爲什麼左雨對自己要那樣冷漠。
“吳晴,你看剛纔那小子囂張的,還真以爲東鋼就他最大了?一會我偷偷溜出去找三哥他們來平事,不打斷他幾根肋骨,讓他知道誰是真正的老大,我任強的名字就他媽倒過來寫!”
吳晴呲牙咧嘴地踢開教室門往裡走,低頭罵着,“滾你媽的蛋!一有事就知道找三哥他們,沒人給你撐腰你孃的就是個熊啊?”
任強尷尬地跟在身後,嘟囔着說:“不找三哥那怎麼辦?難道你就白白被人給踹了?”
“這場子我自己會找回來……”想起沈放最後說的那句話,吳晴心裡就恨得牙癢癢,“放學咱們在學校門口堵他,老子這幾十年功夫難道是白練的啊?
任強嘴巴張了張,在原來的學校他可沒少見到吳晴被人圍毆,不免有些害怕地說:“萬一,那小子帶了人來怎麼辦?”
“帶人?他叫人還能比我叫得多?”吳晴輕蔑地呸了一聲,“他要是敢跟我單挑,至多十天半月不能下牀,他要是敢叫人,哼哼,斷上幾根骨頭那都是輕的!”
“這倒是,呵呵,要不,我還是去跟三哥他們說一聲,免得——”
“放屁!你要是怕了就滾遠點,我一個人堵他去!”
可憐的吳晴,自打那天起,每天放學都堅持在學校門口堵沈放想要找回場子,可別說偶爾堵上一回,這沈放就跟消失了一樣,愣是在學校連面都沒照過,後來吳晴實在忍不住,跑到高年級的教室一間挨一間去找,那很漂亮很牛叉的女生倒是見着了,連踢帶踹得趕着任強去打聽,才知道那個讓自己窩一肚子火的看上去有幾分帥氣的傢伙居然是學校有史以來最強悍的曠課王,一個學期能來個五六回就已經是老師燒了高香了。
##########
如果沈放知道有這樣一個人每天癡情地在校門口等着自己,說不定他還真會好好去上一天課,問題是現在種種事情千頭萬緒,忙得連答應姚玉寫日記的承諾都顧不上,那天跟吳晴之間發生的小摩擦早就不知被拋到第幾重天去了。
今天是星期天,一直躲在關董平和郭德凱背後主持收購談判工作的沈放,原本打算抽空去醫院探望一下邱清荷的弟弟,沒想剛從牀上爬起來還沒顧上刷牙洗臉,姚玉和左雨就從外面衝了進來,一左一右人挾持着不由分說出了門,直到上了出租車才搞明白,敢情是左雨被吳晴糾纏不過,怎麼也不想在吳兆省家住下去,便央着姚玉來綁架自己上門去當說客。
要說這女生真是很奇怪的動物,那天見着左雨親暱地挽着自己,姚玉恨不得跳起來把左雨的鼻子咬掉,可自打在日記裡解釋清楚這件事,姚玉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口口聲聲說沈霖對不起人家姐姐,那自己怎麼也得負起責任照顧好她,於是乎兩個小丫頭一有時間就湊一塊,好幾個晚上左雨甚至就在姚玉家中過夜,真是奇妙的女人的友情啊。
一路在姚玉和左雨的歡聲笑語中到了衙前,進了屋發現左宏斌居然不在家,沈放頓時鬆了口氣,這人家的家事,自己一個外人怎麼好亂插嘴,更何況左雲可是被哥哥給禍害了,難保左宏斌不會誤會自己又想禍害左雨。
目前能少一份麻煩對沈放來說都是好的,他假裝無奈地聳聳肩,跑路的藉口還沒出口,外面呼啦啦一下進來十幾人人,跑在最前面的恰好就是左宏斌。
“果然是你來了,呵呵,我還以爲我那小徒弟看錯了呢……”左宏斌興高采烈地過來拍着沈放的肩膀,“今天就在我這吃午飯,我已經打發人去買酒買菜了。”
沈放心想,難道關董平他們說漏了嘴,怎麼左宏斌的態度變得這麼親切了?
“爸——”左雨在旁邊抓着姚玉的手,畏畏縮縮地湊過來,“爸,放子哥有話對你說。”
“啊,小雨你回來了。”左宏斌居然沒聽見女兒後半截話,“回來了更好,去把你蘭姨叫來,沒她今天中午這頓飯可吃不好。”
沈放巴不得左雨沒法開口,假裝沒看見姚玉在那衝自己使顏色,笑着指了指跟在左宏斌身後進來的那些箇中年人,“左叔,這幾位叔伯是?”
“瞧我,見着你光顧高興了……”左宏斌將女兒連帶着姚玉都往外推,說了聲“讓你同學也留下來一塊吃午飯”,就不再搭理,回身過來給沈放將來人一一做了介紹,除了成套車間的主任楊健外,其他也都是各個車間的主任,機械廠的中層幹部可以說幾乎來齊了。
笑着跟每個人都打過招呼,沈放有些尷尬地將左宏斌拽到一邊,壓着聲音問:“左叔,突然來這麼大陣仗,這是要幹嘛呀?”
“你小子還好意思說,要不是楊健卯足了勁把郭經理給灌醉了,我們到現在還被你給蒙着鼓裡!”左宏斌似乎對沈放刻意隱瞞有幾分不滿,“收購機械廠這麼大的動靜,你居然事前一點風聲都沒透出來,怎麼也不該瞞着我吧?”
“這個,上次看樣機的時候,我以爲你和楊主任多少都能聽到點風聲呢,沒想區裡卡消息卡得這麼緊,呵呵……”沈放嬉笑着搪塞,發現左宏斌看着自己的眼神卻還是大半興奮小半責怪,不由又摸了摸下巴,“左叔,有些事情咱們心裡明白就好,最好不要弄得人人皆知,這對公司收購機械廠會造成很大的困擾。”
最初聽楊健說沈放就是上海飄香飲食文化的後臺老闆,左宏斌無論如何不肯相信,心想沈放纔多大一個孩子,又不是繼承祖傳家業的二世祖,要積累起這麼大一筆財富,那還不得在娘肚子裡就開始打拼啊,可是琢磨來琢磨去,越琢磨越覺得這事兒靠譜,現在沈放又親口承認,雖然左宏斌仍舊非常詫異,但也着實替自己和機械廠感到高興,不怕環境多麼艱苦,就怕蛀蟲一樣的領導幹部呀!
“不用你說,我心裡也省得……你的年紀確實容易給人帶來困惑,也難怪你刻意瞞着,我就不怪你了。”
果然是知道了……要這事是張妍捅出來的,沈放真會跳腳大罵,可那郭德凱一大把年紀,自己就算再不爽也是沒法。
發現沈放看着那些正交頭接耳的車間主任們,左宏斌笑着安慰道,“放心,我沒跟他們說你,這次一大幫子人趕過來,主要還是爲了另外一件事。”
沈放鬆了口氣,他還不想過早站到前臺來,“是融資款的事情嗎?”
“不是,融資的事情大家都有份,政府白不了我們的。”左宏斌信心滿滿地說了句,他要是知道南山區政府和賴家義把機械廠老底和他們的利益都賣光了,估計就不會表現的這樣從容而充滿希望了吧。
職工融資的問題遲早是要解決的,卻並不合適現在就拿出來說,萬一廠裡職工都鬧起來,平白增加了收購的困難,所以沈放並沒有搭腔。
“外面有傳言說最晚十月中旬,機械廠的改制重組就可以完成,屆時廠裡進行改產那是肯定的,這不都想找你打聽一下公司方面的計劃,這也好着手準備,免得到時候抓瞎。”
“這恐怕有點難辦啊。”沈放嘆了口氣,“公司很多事情都還沒有決定,目前只能說,飲食車這個項目肯定是要上的。”
“那門鎖生產線——”這纔是左宏斌真正在意的,“門鎖生產線可是吊死了全廠三分之一的資源,不處理掉這個,機械廠很難走出困境。”
“處理肯定是要處理的。”沈放敷衍道。
“處理的話就有一個問題,生產線本身一個車間,連帶車間還有三個,這三個車間的職工怎麼辦?公司應該不會發一點錢就遣散掉吧?”左宏斌一口氣說完,眼鏡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放。
“遣散?”沈放笑了,“左叔你可別跟我開玩笑,若不是衝着廠裡高素質的職工和技術隊伍,你真以爲我有錢燒的,眼巴巴跑來收購一家資不抵債的國企?”
“呵呵,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還不是就想從你這得句準話嗎,大家心裡頭可都懸着呢。”